“別說是庫房,我這府裡也缺個女主人。”
出岫沉靜的目光沒有一絲波瀾,答非所問:“從前您邀我琴簫合奏一曲,當時我氣盛所拒,如今若想要一贖前罪,不知晚不晚?”
“不晚!”聶沛瀟一口應道,只覺得出岫今日異常怪異,欲拒還迎、若即若離。從前的她是拒人於千里之外,言行決絕不給他留一絲念想;現下大病一場態度倒是好了許多,但又隱隱透露著古怪。
但無論如何,能與出岫光明正大合奏一曲,是他執著已久的一個念想,他也自信能透過音律傳遞情意,讓她明白他們的契合。
聶沛瀟取出隨身攜帶的玉簫,想起從翠湖打撈出此物的情形,當初這玉簫被湖水泡得久了,竟吹不出一個調子,他後悔不跌,尋了不少行家代為修繕,才勉強修復到從前的八分音色。修復後的簫聲依舊嗚咽婉轉,但已大不如前。
並非不遺憾,可正是曾失手過一次,將其丟入湖中,才知這玉簫難能可貴愛不釋手。恰如他對晗初,因為從前的拱手相讓,重逢後才知緣分使然。
聶沛瀟握住玉簫放至唇邊,示意出岫開始起調。後者會意,將琴擱在案上撥弄了幾下,試過調子才素手彈起。
曲調悠悠揚揚,雅緻似靜謐幽蘭,曲意姿態高潔。只聽了幾個音,聶沛瀟便追上調子,簫聲響起與琴聲相合。漸漸的,但聞樂音悠揚起起落落,隨著暮春清風流連不盡。好似四面八方全無外物,這片天地只餘一琴一簫,還有彈琴吹簫的兩個人。
待一曲終了,出岫收手於袖,聶沛瀟仍舊沉浸在這天衣無縫的配合之中,只覺得意猶未盡,身心俱受一番洗滌,使得通體乾淨舒暢,摒棄了一切紅塵雜念。
等等,摒棄了一切紅塵雜念?聶沛瀟為自己忽然生出的這個想法而驚詫不已,但曲畢的那一刻,他當真是將七情六慾都拋卻在心靈之外了!甚至連心愛的女人都暫且忘記。
一首琴曲,竟能讓他生出這種感覺?而這並不是他與出岫琴簫合奏的初衷!他是希望他們能透過音律走得越來越近,並非越來越遠!
聶沛瀟低頭去看仍坐在石案上的出岫,那絕色女子一身白衣折射出了耀眼光澤,似幻似真。他看到她面上泛起意味深長的笑容,這笑容的意思是……
“《無量壽經》裡說,‘人在世間,愛慾之中,獨生獨死,獨來獨去,當行至趣,苦樂之地,身自當之,無有代者’。”出岫盈盈撫過每一根琴絃,對聶沛瀟笑道:“不知殿下閒來無事是否研究佛經,我倒認為這話說得極為在理。既然知道解脫之法,又何苦執著於無果之事呢?”
對方話已至此,聶沛瀟想裝聾作啞也不成了。方才並肩穿過貞節牌坊,如今又彈這首佛曲,說這段經文,字字是拒!聶沛瀟不禁在心中暗道:出岫這一招倒比從前高明許多,看似溫婉柔情,卻是以柔克剛,堵得他無言以對。
“殿下的簫聲委實登峰造極,至少是我聽過的第一人。您看重我在琴聲上的造詣,我亦珍惜彼此在音律上的默契。那又何必破壞掉呢?”出岫從案前起身,幽幽一嘆:“凡事一旦沾上‘情’之一字,都會變了味道。正如我與先夫之間,當年若沒有彼此動情,也許他不會死……”
“你這是徹徹底底地拒絕我了。”聶沛瀟心底陣陣苦澀,又不願輸了風度:“我倒寧願你氣急敗壞罵我一頓,總好過帶我去看貞節牌坊,又和我談什麼佛經。”
出岫淺笑,聲音婉轉悅耳不輸琴聲,但說出的話不啻於給聶沛瀟判了死刑:“您若看得起我,願同我談談音律、暢聊心事,我榮幸之至樂意之極。至於旁的事……反而是對知音之情的一種傷害。”
“一種傷害……”聶沛瀟呢喃一句,心中竟說不出是酸楚還是疼痛,但又有一種詭異的寧靜,應是受了方才那首曲子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