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的寵兒,從小生長在姆媽和姐姐們的脂粉堆裡,錦衣玉冠,鐘鳴鼎食,范家大院的女性,如眾星捧月,圍攏在他身邊。深吟淺唱,描畫運針,似乎是他生活的全部。他的日子,便過得有點顛顛倒倒,異異怪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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痴迷於某種藝術的人,有時想法十分偏執,範亦仙不怕人家議論,他有他的喜好,他過他的日子。在怡明大戲院後臺卸下行頭,他顯得十分亢奮,踩著散場的鼓點,急惶惶地邁著碎步,撩起青色長衫,走出門廊,沿著傍河小道,向城西犁木街走去。他喜歡在夜色降臨時辰,到這塊土地上游走,在街巷的脈絡、溪河的紋理中,尋找線條的靈韻、發繡的針腳。說話間,他已經踏上高聳的青磚古道,這條連線丹桂巷和犁木街的三里路,馱著一道月光,從海大口延綿遠去,連線向遙遠的唐宋時光。它的路基,砌建在當年范仲淹修築的范公堤上,這就使它佔據著海亭城歷史據高點,情意綿綿地把握人間古遠動脈,吸引人們,沿著千年路徑,到遙遠時光去尋遊歇腳。
現在,範亦仙站在高聳的路基上,回首望去,那座他所棲身的城池,端坐在夕陽裡的下河邊緣,堤埂田畦上,綠格子串起縱橫經緯,蜿蜒街河間,青石板劃出舊日線條,恰似古人用發繡的絲絲縷縷,把古典色彩,悠長線條,遙遠心緒,有模有樣地勾描在絹綾上,織成一幅浸漬古老斑點的風景繡面。
一彎冷月,從東邊冉冉升起,陪伴著範亦仙歪歪扭扭向前走去。晏溪河上,帶著水腥氣的河風吹來,把青灰路面吹得玄幻莫測。範亦仙哈出一口熱氣,單薄的長衫,在夜風撫拂下飄逸起來,猶如崑劇舞臺上的仙子。周圍高高低低的馬頭牆,象歲月塗抹上的老字畫,許多青黛的顏色,抖落在黑黝黝的夜色中,又在河風吹拂下,有模有樣地晃動起來。範亦仙拍拍腦勺子,這些不就是自已捏摩著髮絲,在絹綾上摸索勾畫,在街河間尋覓探求的線條色彩嗎?
範亦仙感到頭腦裡一陣清明,一幀幀發繡畫面,隱隱約約在眼前浮動,他打了個寒噤,鋥亮的尖頭皮鞋,在石板路上跺了幾下,發出咚咚的響聲,象書場戲院門廊裡,傳出的沉悶鼓點。他稀里湖塗地哼出兩句皮黃,手指頭似乎有些感覺,拇指和食指捻動著,象捻動著一根繡花針,一邊捻動,一邊順著青灰路面,拐彎抹角,上橋過河,躑躅而行,走回丹桂巷那座熟悉的高廊簷,翹起蘭花指,正要叩響門環,忽然想起戲院裡的姐妹,轉身走向巷頭,一行黃包車,正搖曳著從西街橐橐駛來,吳三舉起燈籠,眯著眼睛,看見少爺站在巷口,趕緊堆上笑臉,小聲叫道:“哎喲喲少爺,三姨太和幾個小姐,眼巴巴地等著你做塊兒家來呢。”
後面的黃包車上,喬小玉探出身來,一把拉過兒子,跨上車座,抱怨道:“小祖宗喲,你叫人焦懼殺呃了——” 。 想看書來
《繡禪》第二章(6)
范家大院裡,範天行和範晨瑞在上廳閒坐著,有一句沒一句地搭呱談心,聽見巷子石板上骨碌碌一陣震動,接著是黃包車叮鈴鈴的響聲,在夾弄門廊外停下來。有人敲動門環,四丫頭範錦婷在門外大聲喊叫:“王媽,王媽,開開門啊,我倷家來了呃——”
範晨瑞招呼一聲說:“我去望望。”提著風燈走向門廊。一會兒,大門吱吱溜溜一陣響動,幾個花朵般的丫頭,象簇擁著花蕊似的,簇擁著範亦仙和喬小玉,跟著吳三的油紙燈籠,湧進門來。範天行隔著門扇,遠遠望著幾個丫頭,心情舒展了些。大丫頭範錦熙夫婦,忠厚良善,為人本份,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