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闆,你家的鼓能不能借我一下!”
長袍中年人臉色幾經變幻,終於下定決心,擠出人群走進一家戲園子,脫下自己已經滿是泥土的長袍,輕輕放在戲園老闆面前。
“在下月長清,逃難至此,已別無他物,唯此長衫可做抵押!”
“先生要鼓何用?”老闆瞠目結舌,好半響才反問。
雖然中年人看似落魄,但其談吐以及眼神中的堅定卻令人不敢小視。
“無他,為我中華之軍擂鼓助威而已。”中年人回頭看看外間。
隆隆炮聲已經響徹雲霄。
“先生,若激怒倭寇”老闆倒吸一口涼氣。
別看現在日本人沒對租界如何,但自8月開戰以來,日軍不顧平民聚集以飛機轟炸淞滬車站造成血案兇殘之名已經遠播,惱羞成怒之下,以精準射手射殺中年人這種出頭的中國平民,絕不是什麼不可能的事。
“無妨,中華之軍可死,我中華之民亦可死!否則,我月長清讀如此之多聖賢書又有何用?”中年人臉色淡然。
“若我之衣物不能償還大鼓之損,他日小兒成人必來代父償還。”
“好!豪氣!誰說負心皆是讀書人?我看月先生此言此舉就頗有我江湖之風!”一個穿著黑色長袍帶著黑色禮帽面色清雋的中年男子從裡間的茶座裡走出來,大聲讚歎。
扭頭看向還沒反應過來的老闆,“陳老闆,給月先生你們園子裡皮子最好最大的鼓,若損壞,記在我杜某人頭上。”
“那敢,那敢,那敢勞煩杜先生作保,月先生也是為我軍助威,他能豁出命,我陳某人又怎能吝嗇區區一鼓?”老闆見此人出場,再無二話,直接命人去庫房抬鼓。
中年人掃一眼黑袍男子身後緊跟著的兩個黑衣黑褲腰間高高鼓起的保鏢,心知這位肯定是租界內混得極為不錯的江湖人物,當下衝黑衣男子拱拱手算是做謝,卻是沒有多說什麼。
正好,四個大漢從庫房裡抬出一面足有八仙桌大小的大鼓,中年人藉著這個機會和黑衣男子拱手告辭,長袍也不拿,就著一身打了好幾個補丁的內衣出門去了。
兩個保鏢臉上湧出怒色,剛想說話,黑衣男子卻是臉上浮出笑容,擺擺手道:“你們沒讀過書,不懂讀書人,他這是不想和我等江湖人沾染太多罷了。”
“但這位月先生顯然忘了,江湖人也是中國的江湖人那!”黑衣男子邁步走向臨街的窗邊,看著數百米外的對岸,眸中浮出一片煙火,彷彿眼被灼痛,微微眯起。
“去,給大世界的姑娘們傳個話,就說是我老杜說的”
“咚咚咚!”窗外的擂鼓聲已然響起。
一面需要四名壯漢方能抬起的大鼓,就放在距離蘇州河岸邊不足十米的空曠街道上。
一個僅著粗布內衣的男人,一手一個鼓槌,奮力敲擊大鼓。
“咚!咚!咚!”鼓點簡單卻極為有力。
二百米外傳來的震耳欲聾的槍炮聲似乎在那一刻竟然都被沉悶的鼓聲所掩蓋。
中年人一邊奮力擊鼓,一邊低聲吟唱: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他唱的什麼?”在場的絕大多數中國民眾是聽不懂的。
“他唱的是秦風無衣!”有青年學子在那一刻淚流滿面。
逐漸的,不管懂還是不懂,不管是年輕人還是老者,也不管是窮人還是富人,有數百人站在奮力擂鼓的中年人之後。
距離他們不足百米外,就是日軍右翼步兵向這邊指過來的黑洞洞槍口。
但,更多的中國人簇擁過來,站在一面被敲響的戰鼓之後,跟著中年人吟唱: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