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著頜角流淌成一道,頦下積聚的水珠隨著木杖落下,被一滴滴震落,便如泰山之霤;即便像他這樣的堅持看來如何微薄,點點滴滴,卻終可穿石。
尉遲遠似覺出些微異樣,他聽數目報到六十,抬手道:“且住。”
行刑的軍卒聽主將叫停,便拖了軍棍在一旁,止不住咻咻氣喘。尉遲遠道:“趙慎,你如今可知己過?”
趙慎微微抬頭,眼光淡然看過尉遲遠狀似肅厲的面目。裴禹與尉遲遠在跟前皆看得清,這神色依舊是沉默,可方才的焦躁沉悶之氣竟換作朗朗坦然。尉遲遠微微皺眉,裴禹心頭卻是一動。
尉遲遠見趙慎也不答話,胸中不由怒道:“他如此境地尚不知收斂悔改,今日這軍法若治不住他,我便算白做一軍的主將。”轉而又不由冷笑,想,“這一遭打此時才入正題,他願強耐著便隨他。”他即為洩去心中恨怨,也是不信——趙慎終究也是血肉之軀,他而今的落魄境地,是能有多大意志支撐軀體的挫磨而不屈服。這樣想著,口中道,“趙慎,你莫以為今日能含糊過去,你不告罪,今日的事便是結不了的。”
這已是明白的威脅,趙慎粗重喘息半晌,“呵”的冷笑了一聲。
此時,起落的木製軍棍卻如剜肉的尖刀,一片血肉模糊中,疼痛清晰尖銳。趙慎微微闔上雙眼。這似是在荒漠中跋涉,身軀中似已幹得沒一絲水分,血液盡隨著灼熱空氣揮蒸而去。抑或徒手攀爬高峰——他周身盡被尖銳岩石刮破,爬的愈高,氣息便愈不足。忽而他一腳踏空,向深淵中急墜之時卻被拉住。原來是數根細細絲線纏住他手足。他納罕間,抬頭卻見頭頂有人冷笑,他看不清那人容貌,只見自己的手腳似都隨著那絲線的抖動活動起來。他忽然明白,那絲線是操作傀儡的提線。那絲線在他腕上愈纏愈緊,勒破了面板,長進了血肉。趙慎竦然一驚,如此他將只能任人擺佈。
然而,若不如此,他腳下便是萬丈懸崖,跌下必是粉身碎骨。
趙慎忽而一笑,他的肋下不知何時懸上了佩劍。他拔劍而出,決然揮動,劍鋒劃斷細韌的絲線時,發出如琵琶般的錚響。他周身一陣鬆快,山風在耳畔呼嘯,隨即便什麼都不知道。
第67章 風聲一何盛
眾人見他緩緩伏倒,頭亦垂在地上,有人低聲道:“這是昏了麼。”
尉遲遠問道:“怎麼回事?”
唱數的軍卒過來看了看,道:“稟報將軍,人暈過去了。”
尉遲遠皺眉道:“弄醒,接著行刑。”
裴禹自方才起一直未曾作聲,此時忽而道:“將軍可要慎重些。”
尉遲遠哂笑了一聲道:“太/祖征戰時他侄子天光作戰不力,一月內受了兩次杖責,數目逾百,還不是知恥後勇,轉頭便立奇功而受封賞。這才七十幾棍,打不死人。”
裴禹看著尉遲遠道:“將軍當知道分寸。”
尉遲遠道:“敵軍歸降,不嚴加約束便不能統御,我今日所為,俱出於公義,監軍也應當贊成吧。”他這數月間,已看出裴禹當著人前,如何敲打旁人,對他卻一向客氣,心道,“我知他不是敬我,只是衝著維護主將這職位。不過這亦不要緊,”他搶白著說出方才一通話,便算準裴禹駁不開去。果見裴禹頓了一頓,終是隻重複道:“將軍當知道分寸。”
冷水從趙慎頭頸上澆過,深秋中格外刺骨冰冷,他被激得清醒,甫一睜開雙眼,半身便已又襲來撕扯般的劇痛。他只覺雙腿如灌滿鐵水,疑心那已不是他的軀體,可再度降臨的疼痛,依然如噬骨一般。
趙慎喉中乾渴,指尖麻木溼冷,彷彿流失的血汗已帶走周身氣力。見他委頓在地,亦不知是因疼痛還是寒冷,周身都不由打顫。眾人心中暗道,“只當他是鋼筋鐵骨,原來亦不過是常人血肉之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