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冷水將趙慎半身潑得溼透,微微顫抖中一雙肩胛骨骼如山石嶙峋突兀聳起。眾人在驚異中見他雙肘撐地,生生抬起了頭頸。盡貼住肩背的衣袍勾勒出一雙臂膀的輪廓,眾人此時只是詫異卻都忘記,若無這樣的臂膀,他往日又如何千百次拉開硬韌的長弓。
此時每一杖下,都激起一汪血花。趙慎面上已慘淡得幾乎人色,只下唇在齒間咬噬下顯出異樣嫣紅。他撐起的半身亦在不住搖晃顫抖,只強項不肯讓額頭觸地。裴禹靜默看著,隱約生出些許憂慮的預感。
暈眩依然陣陣襲來,趙慎心智卻還清明,他不願再露軟弱姿態,一手拼力去握另一隻手掌。他曾聽人說按壓腕前與掌心可解暈昏,可要待用力時卻發覺,已幾乎連自己的手臂亦抓不住了。
他眼前昏黑,雙耳嗡鳴,已聽不清士卒的唱數,亦分辨不清疼痛自哪裡傳來。亂世之中,成王敗寇;身在此間,他的傲骨,他的意願,或是他的堅持,都不值一提;然而於他而言,此時他所有的,除去一身血肉,便也只有這些。
這一場軍棍打完,帳中倒是一片安靜。眾人口中不說,心中卻暗自都覺震動。尉遲遠面色甚不好看,祭出這一場好打,末了卻連句討饒叫痛都不曾聽得。不由皺眉道:“架起他過來。”兩個軍卒上前也不管眼下情形,便去執趙慎肩頭。這明擺著仍是為著羞辱,趙慎欲掙擺開那制挾,道:“閃開…”他自覺已奮盡全力,卻已不能掙脫分毫,連聲音亦喑啞得聽不出本聲。他此時方知身不由己的痛苦,在昏厥中他尚可以拼去性命來解脫,此時卻已無能為力。
忽而聽聞座上有人道:“住了。”原來是裴禹。裴禹立起身來,推衣就食的做作他一向不屑,亦是覺得,收服趙慎便如縛猛虎馴烈馬,非強權鐵腕而不得。只是一步步看到如今,卻是先前皆看低了他。
眾人皆轉目看他,只見裴禹抬手解了外氅擲在地上,道:“打罰都過了,便就如此也罷。將這與他蓋上,送去帳中。”又道,“一時這裡亦當好生打掃,這是主將軍帳,不是屠戶的裡坊,遍地鮮血,著實難看。”說罷邁步而出,經過趙慎身側亦不曾斜視,踏著一地殷紅,徑自走了。
一日無甚事,到入夜時,李驥進來掌燈,見裴禹端坐著閉目不動。他知這是在思慮事情,忙輕手輕腳拾掇妥當,便要退下。卻聽裴禹道:“趙慎那廂如何,你可知麼”
李驥見他睜眼,笑對道:“再沒什麼特別,尉遲將軍亦沒再糾結。醫官去看過,料沒什麼不妥。”他見裴禹沉著面色,微微收了笑意道,“先生若不放心,便我陪先生去看看。”
裴禹冷笑道:“我先前對他講了半晌太師愛重,轉頭在帳前便出這一遭事,我又沒救他,此時還厚顏去他那裡,可說什麼?”
李驥道:“為敵軍降將損主將威信,便是分不出內外了。”
裴禹輕嘆了一聲,忽而道:“你去看看。”
李驥頗覺意外,道:“我去可做什麼?”
裴禹看他一眼,淡淡道:“你亦無軍中職務,想去說什麼便說什麼。”
李驥一路思忖裴禹的話,只覺這事難辦,想來想去還是先去尋了醫官。那醫官已過了中年,大約是見慣了殘肢盤腸的血腥慘烈,聽李驥問起趙慎,並不甚擔憂,只道“筋骨肺腑未傷,性命無礙”。
李驥問:“可多久能痊癒?”
那醫官道:“他這樣年輕體健,又不嬌貴,有十來日也夠了。”
李驥亦不知這十來日便夠的意思,是夠起身、夠行走,還是夠和未傷的時候一樣?心想,不知這醫官可是在軍中浸淫的時日久了,性情也顯粗豪;或是因為對敵軍降將,盡到本分便了,也無需額外關照。一時暗自搖了搖頭,卻也沒再問。
他一路默默行至趙慎帳外,那衛士中有人認得他,便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