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文齊笑著聽完兩人嘮叨,他本就是來江南遍訪福建縣府公會,替地方官府和工商解憂的,江南新定,大把商機,他身為一省父母,自然得撥馬在前,為一省謀福利。
不過這笑容也是虛應故事,兩人的訴苦更是沒往心裡去,嘉義鳳山兩縣跟其他地方不同,幾乎就是朱杜二人的私人地盤,雖有基層官府框著,朝廷法令刷著,兩人其實已經不能在縣裡呼風喚雨,但從臺灣府到福~建省,都還不太把這兩縣當自己人看。
敷衍過了兩人,楊文齊拔腳就朝另一處廂房走去,那裡人生鼎沸,正是臺灣府的工商和院事,他自然對這些人更為在意。
朱一貴杜君英再落座時,心口也跟手裡的茶杯一樣,由熱轉涼。
杜君英微微苦澀地道:“王爺……咱們終究不被當作自己人看啊。”
朱一貴壓下心緒,一邊翻開報紙,一邊為楊文齊說話:“咱們把得縣裡太緊,也不怪朝廷。”
杜君英忽然冷了腔調:“王爺,你還真當自己是個小小知縣?當年咱們一同起事,要為天下人討公道的宏願,就這麼丟掉了?王爺……你真的甘心!?”
朱一貴眼角一跳,低叱道:“你還在胡思亂想?有這個朝廷討公道,咱們就得讓賢!我甘心……我甘心得很!”
杜君英悶了會,不服氣地道:“天下哪有公道的朝廷!?頭上有朝廷,就有不公道!”
朱一貴許久沒說話,靜靜看完報紙,然後兩眼望著屋樑,眼瞳裡升起光彩:“杜帥啊,你說得沒錯,再好的朝廷,都有不公道,就像咱們掌著兩縣,平日不也是護著族人親友,為著他們的利,損其他小民利時眉頭都不皺麼?”
“你說得沒錯……我是不甘心,我才四十歲,天下這麼大,我當然想著幹大事業!可在朝廷的眼裡,我們始終得不了信任,這知縣就是頂天了。”
杜君英呼吸也重了,咬牙道:“咱們在縣裡努努力,也能……實在不濟,拉到南州去拓片地立個國也成!”
朱一貴呸了他一口:“想什麼呢!?你還以為咱們還是王爺,還是大帥?你相不相信,你再去振臂一呼,當年跟你起事的老夥計,十個裡面能應你的絕不超過三個?就算咱們兩縣都能動,區區十來萬人,澎湖的一千灰衣就能把咱們滅了。還拉去南州?南州那幾家公司在臺灣兜了幾圈,有幾人願去?最後不還是全抓了土人抵數?”
杜君英不說話了,眼珠子卻轉著,顯然是在認真地想著“大業”。
卻聽朱一貴道:“你剛才說的話提醒了我,皇帝開了新的天下,如今的世道,跟以往再不一樣了。如此這世道,權勢在誰手裡?咱們這些官老爺手裡?咱們自己再明白不過,官老爺得為工商,為農人奔忙,還得跟那幫院事幹仗,什麼知縣知府巡撫,其實就是個敲鑼勸事的,真正讓朝廷,讓皇帝上心的動靜,不在官府,在東西院,在民間……”
想到那楊文齊馬馬虎虎敷衍過自己,一門心思就去籠絡旁邊廂房的院事和工商,杜君英也鬱悶地點了點頭。
朱一貴拍了拍報紙:“公道,你說得好哇,有朝廷,就沒公道!公道在民間,不在朝堂。這公道……才是我能大展身手的好地方。”
杜君英側頭去看報紙,有龍門出的《江南時報》,首版標題是“漕幫呈請加行腳,羅教鼓譟竟作惡”,而另一份是嶺南老報《正氣》,首版標題是“天子腳下威儀重,行營門外血重重”。
兩份報紙說的是一件事,接手漕運的船業公司漕幫船伕覺得官定的腳錢太低,齊聚龍門請願,不知道是因鑾駕就在龍門,官府反應過激,還是漕幫背後有羅教這類江南早有的教會蠱惑,兩方起了肢體衝突,傷了十多人。
兩份報紙立場不一,各有偏幫,但杜君英卻沒看出,跟朱一貴所說的“大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