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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部分

的眼睛帶著輕蔑和不耐低頭看著我。它們繼續瞪著我,過了一會,我開始相信那其實是上帝的眼睛。

最後一天出了太陽。我不記得是怎麼發生的,但我一定是不知何時爬出了洞穴,整個人大大地躺在草地上。心裡昏亂得以為太陽的溫暖應該能把高燒蒸發,將我骨頭裡的病痛全部吸出來。記得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念著印第安之夏這個詞,說了那麼多次,說到最後它們都失去了自身涵義。上面的天空廣闊無垠,耀眼澄澈無止境。如果一直盯著它看,我覺得,自己將溶化在光線裡。接著,我根本沒意識到自己已經睡著,突然開始夢起印第安人。那是三百五十年前,我看到自己隨著一群半裸的人穿越曼哈頓森林。那是個極其生動的夢,未曾間斷,真確明白,滿布著在光線斑駁的樹葉和枝椏間狂奔的軀體。和風徐徐吹過樹葉,掩蓋了人類的腳步聲,我則繼續默默跟隨,像他們一樣敏捷地行動,每向前一步就感覺自己將要了解森林的精神所在。我清清楚楚地記得這些意象,也許是因為那正是濟馬和凱蒂找到我的時候──躺在草地上,腦袋裡頭流轉著奇怪卻歡愉的夢。我頭一個看見的是凱蒂,雖然覺得她很眼熟,卻沒認出她來。她頭上戴著納瓦荷印第安的串珠飾帶,我最初的反應就是把她當成是殘像,一個成形於夢中黑暗的幻影女子。

過後,她說我對著她微笑,當她彎腰近看時,我喚她寶嘉康蒂(譯註:著名的印地安公主)。我記得自己因為陽光而看不清她的模樣,但我清楚記得她彎腰的時候,眼中有淚光閃動,雖然她事後從不承認。不多久,濟馬也進入畫面,接著我聽到他的聲音。他說:“你這混蛋。”停了一下後,他不想用長篇大論混淆我的腦袋,又說出同樣的話:“你這混蛋。你這可憐的混蛋。”

月宮 3(1)

我在濟馬的公寓裡待了一個多月。兩三天後開始退燒,但後來很長一段時間都全身無力,連要站好都很勉強。剛開始凱蒂大概一個星期來探兩次,但她話很少,多半待個二三十分鐘就離開。要是當時我多留意一下情況,也許會覺得納悶,尤其在濟馬說出我是怎樣獲救以後。這真是奇怪,畢竟,一個人花了三個禮拜翻天覆地來找我,等找到後怎麼會變得如此保留。但事情就是這樣,我也沒去質疑。當時身體那麼虛,什麼都質疑不了,我就這樣坦然地接受她的來來去去。那些都是很自然的事,具有支配性和必然性,就跟天氣、行星的運轉或是每日午後三時透過窗戶灑進屋裡的陽光一樣。

休養期間由濟馬負責照料我。他新家位於舊西村出租公寓的二樓,木條撐起來的房屋昏暗無光,塞滿書籍跟錄音帶:兩個相連卻無門相隔的小房間,一間裝置簡陋的廚房,一間無窗的浴室。我明白讓我待在那裡對濟馬來說是多大的犧牲,但每次要表達謝意時,他就揮手示意我住嘴,裝出一副沒什麼大不了的樣子。他自掏腰包養活我,讓我睡在他床上,卻一無所求。同時他又很氣我,口無遮攔地說他有多討厭我。不只是因為我的行為像個低能兒,更因為在過程中我還差點把自己害死。像我這等智商的人竟然會幹出那種事,實在是不可原諒,他說。簡直是荒唐到了極點,頑固得莫名其妙,簡直是發神經。要是有麻煩,幹嘛不向他求助?難道我會不知道他願意為我做任何事?對於這些責難,我無話可說。我能體會濟馬感覺很受傷,對此我覺得慚愧。隨著時間的過去,我愈來愈難理解自己一手造成的災難。我原以為自己是英勇奮戰,到頭來卻變成我只是在展示懦弱最難堪的形態──自鳴得意於對世界的藐視,拒絕乾脆地面對現實。如今我只剩懊悔,對自己的愚昧一籌莫展。在濟馬家的日子一天天過去,隨著身體逐漸復元,我明白自己必須重新開始。我想贖罪,想補償所有仍舊關心我的人。我厭倦自己,厭倦自己的想法,厭倦要為自己的命運擔驚受怕。最重要的是,我覺得有淨化自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