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拜。那個四十幾歲的女售票員把她往車上一推,說:“快點進去坐好!”她差點一個趔趄,跌了兩步,終於在椅子上坐下了。再往車窗外望,已經沒有他們的蹤影,才發覺車子已經開了好遠。不知為什麼,她心裡總有一點失落。
她向家裡說要去做暑假工,沒費功夫家裡就同意了。在離家最近的那條街上她沿路一家一家找,碰了很多壁之後終於有一家賓館需要服務員,暑期工也不介意,只不過工資比普通員工低了一些,只有八百一個月。她連連說好。對她來說,八百一個月已經很不容易了。
她認識了幾個年齡相仿的女生,吃住都在一起,很容易就打成一片。她覺得很快樂,和她們有說有笑的。未來還有一所大學等著她,和現在一樣,不必每天回去她的家庭,那一個沒有生機的地方。
她打電話和李蘊說自己的近況,誰知道他當天就來看她。下完班已經是晚上八點多了,她去宿舍照了照鏡子,理了理自己有些亂的頭髮,就跑到了街上。他靠在路燈下等她,燈影將他的臉映成了黃色,這樣看起來好像有些寂寞。她跑到他身邊,抓住了他的手,說:“等了很久嗎?”
他說:“沒有。”他用了左手牽著她開始走了起來,說:“每天這麼晚才下班?”
“也不是,有時候晚上沒客人就下班早一點,有的話可能要到九十點,今天還算好,現在才八點多。”
“九十點,也太晚了吧。”
“還好吧,在學校裡也是那時候才下晚自習。”
“那倒也是。”
她笑了,“嗯。”
“我以前沒有發覺你這麼愛笑。”
“是嗎?”她忽然一陣心虛,臉也熱辣辣的,多虧了這樣的夜色。
“我只看見你看書的時候常常笑。”
她有些驚異,說:“嗯?”她從來不知道她看書會笑的。
“微微的,不仔細也看不出來。”
他仔細研究過她?她只感覺臉上更燙了,也不知道要說些什麼。
他說:“今天帶你去兜兜風。”
她也急於扯開話題,忙說:“去哪裡呀?怎麼兜?”她甩了甩牽著他的手,說:“就這樣兜呀!”
他指了指前面停在樹下的摩托車,說:“吶,在那兒。”
他們在摩托車前停了下來,他熟練地發動了車子,叫她上來。她側身坐上去,手搭著他的肩膀。他說:“坐穩點,開得很快的。”車子急速往前衝,她向後一仰又往前撞到了他的背,手不由自主地從他肩膀上滑到了腰部,慢慢地,她的兩隻手相互扣著,形成一個環把他環住了。她望著街邊簌簌後退的風景,心裡也和那些樹一樣畫著起伏的曲線。
她這樣坐在他的後座,靠著他的背感受夏天夜晚裡的風,車子不停地開,路是無盡的,彷彿無盡的時間,他載著她要駛向時間的盡頭,可是沒有盡頭,永遠都沒有盡頭,只要在這條路上走著,他們的時間就是凝固的。她恍然覺得,她靠著的他微熱的背是永恆的。
他們停在了一個公園裡,兩人坐在草地上,討論天上的星星,討論她的個性,他說她是外冷內熱的人。她說他是表裡如一的人。他說她最近好像變快樂了不少,應該少不了他的功勞。她說,我一直都很快樂。說完她又猶豫了,是嗎?她一直都很快樂嗎?她的家庭好像讓她有點不快樂,但是她有一個豐富的世界,是她心裡的世界,友情,夢想,愛情,已經足夠讓她那麼快樂了。他說:“切,你以前就是一個悶到爆的細口大瓶子,裡面裝著很多東西,可是別人都看不到。”
她沒有料到自己是那麼無趣的一個人,連他都用“瓶子”這種無生命跡象的東西來描繪她。
他又說:“偏偏我長了一對火眼金睛,瓶子裡的東西我什麼都看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