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30年過去,中華大地上卻沒有一篇有關定陵發掘的學術性報告問世。這時,無論是西方還是東方,人們望眼欲穿,如火的希望漸漸地變為灰燼。
終於,耐不住寂寞的人們開始用不同的形式探測這一“秘密”的起因,信函如雪片一樣從世界各地飛來。不解、惱怒、甚至出言不遜……一位香港的華人女科學家在信中憤然寫道:“定陵發掘近三十年而不出一篇學術報告,如此巨大的時間間隔是世界考古史上絕無僅有的。我真擔心,中華五千年燦爛文明及祖宗留下的基業,會毀於你們這些不肖子孫之手……”
巨石飛來,響聲如雷,中國考古界卻出奇地沉默。他們不能不表示沉默,又怎能不表示沉默?
面對異國他邦那一雙雙真誠、期待的眼睛,即使是一代考古巨匠夏鼐也無法解釋和羞於訴說。定陵的發掘連線著久遠的過去,交織著一系列錯綜複雜的歷史事件,在他和他的弟子心中,當年那史詩般的偉大發掘,以及輝煌的榮光,似乎早已成為遙遠的夢幻。縈繞在腦際的卻是一曲棺槨譭棄,骨架被焚,發掘者家破人亡、妻離子散的蒼涼輓歌……
30年過去,彈指一揮間。
歷史給予我們的是定陵發掘見證人衰老病死的噩耗。當年首次倡議發掘並聯名上書政務院的吳晗、郭沫若、沈雁冰、鄧拓、范文瀾、張蘇以及參加指導發掘工作的鄭振鐸、夏鼐等文化巨匠俱已作古,即使是當年參加發掘的不到20歲的熱血青年,也已青春早逝,華髮頻添,垂垂老矣。自然法則不可抗拒,歷史就是這樣造就著一切,又毀滅著一切。
面對這種可怕的“死亡週期”,今天的我們不能再度沉默。既然歷史已經不可挽回地賦予了定陵洞開的歷史事實,我們理應當此重任,以沉重的筆尖作犁鏵,去刺破歲月沉積的覆蓋層,撿拾遠古遺留的碎片,以期修補和復原歷史的原貌,使其閃爍自身的光華或暗淡,讓死去的感到欣慰,活著的不再遺憾。
——這便是我們筆耕的誓願。
第一章 周恩來的抉擇
發掘明陵,吳晗決心已下。搬兵請將,上書總理。鄭振鐸、夏鼐提出異議。雙方紛爭在所難免。巨人的抉擇,揭開了中國考古史新的一頁——
獄中吳晗的悔恨
1969年10月10日。夜,漆黑。風,��恕R還傷嗌鋇鈉�詹�譜毆懦潛本┠臣嚶��
行將歸天的吳晗,苦苦掙扎著不肯離去。
呼吸越來越困難了。他雙手緊緊扼住自己的下顎,笨拙的身子在被他的熱血浸泡過的乾草上急劇地抽搐、顫抖,兩條幹瘦的小腿伸開、蜷回、又伸開,靈魂在掙脫軀殼的最後時刻是那樣不情願。或許,這顆痛苦的靈魂在徹底絕望之前,還要回到清華園的綠草地、北京市政府那張明淨的辦公桌前,到定陵那神秘深邃的地宮中再走一趟,向他們一一告別、辭行。
然而,這一切都不屬於他了。
早在1962年,一些“左”派學者就把他當作“資產階級學術權威”的重點抨擊物件。歷史劇《海瑞罷官》的清官問題、歷史人物的評價問題、道德繼承問題,已經遠遠地超出了學術的討論範圍,而進入一種居心叵測的陰謀鬥爭,他已經無可逃脫地成了批判的靶子。而風靡全國的“三家村”事件,終於使他走上了十年內亂開刀祭旗的悽壯祭壇。他被跪綁在烈日下的枯樹幹上,脖子裡灌滿了曬得滾燙的沙粒,無數條皮帶抽打著他那越來越枯黃乾瘦的身子,無數雙酷似魔爪的手在撕扯他的耳朵、頭髮,挖戳他的眼睛。頭皮被掀揪,鮮血流滿了面額……從那時起,他和他幾十年鼎力倡導和創造的學術基業,遭到毀滅性的劫難就註定了。
現在,他要死了。
一豆油燈照著他灰白痛苦的臉。彌留之際,他依稀記起六個月前監獄長送來的訊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