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天下之後,四年來,不論是西巡和東巡,他都仍然讓自己的禁軍保特徵戰的態勢,給六國遺民一種強有力的威懾。震恐。你看一個個武士身著齊膝的戰袍,披滿銀亮的鎧甲,頭頂挽著兩個並列的髮髻,手執吳國的鉤、趙國的弩機、西戎的劍、韓國的鋮。依然保持著矩形的方陣,第一隊由弩兵開道,保持著張弓搭箭、箭頭向下的臨射姿態。如遇強敵,立即分成跪射和立射兩隊,交替發射,萬箭齊發,致強敵於死命。第二隊由數十乘輕騎兵組成方陣,每乘甲士三人,馭手居中,車左和車右的甲士手持長柄兵器分立兩邊,憑軾而立。這也就是《孫子兵法》所說的“不中不蓋,駕四馬、乘三人,最宜馳聚攻擊”的“輕車”。第三隊由數十乘戰車和數百名步兵組成的車徒混編方陣。每乘甲士三人,後跟徒卒八名,這就是兵書上所說的“魚麗陣法”,“先其車足以當敵,後其人足以待變”。第四隊由數十乘戰車和數百名鞍馬騎兵組成,他們頭戴圓形帽,身披短小鎧甲,足蹬短靴,肩無披膊甲,手腕無護甲。緊身短衣,輕身捷足,便於縱橫奔突。
如若此刻,即使神兵天降,這支威猛的禁軍會頓時大陣套小陣,大營包小營,陣中有陣,營中有營,相互勾連,可分可合,定然將強敵打得暈頭轉向、落花流水。這一個個猛士定會剽悍亡命地去奪取軍功,如功高蓋世,還可封侯拜相。這是改變自己命運的難得機遇,難怪秦軍一個個在戰場如虎似狼,兇悍無比。因為在那時,軍功是改變平民百姓地位和處境的唯一機會。這支在鐵血男人組成的黑色禁軍的護衛下,在裝飾豪華的寬大鑾輿內,只有一個女人,這是前不久才從江南送進驪山麓新建的甘泉前殿的嬌美的吳娃。此刻,秦始皇正倚在這位美人的懷裡,睏倦地酣睡,不知道已經睡了多久。這位肥胖沉重的男人躺在她嬌小的懷抱裡,不管身骨多麼僵直痠痛,雙臂已經完全麻木,像不屬於自己身體的一部分,但她決不敢動一下,如果把始皇帝驚醒,激怒了陛下,她就會從寵幸的極頂,跌落到血泊之中。她知道始皇帝第二次東巡,只選中了她一人伴駕,但自從離開京城咸陽出函谷關以來,陛下的心緒並不太好。雖然陽春三月,但他並不高興,整天懨懨欲睡、無精打采的樣子。因此她特別小心翼翼地侍候,不知何時龍顏大怒,那將會是她的滅頂之災。
吳姓看見靠在她懷裡的皇帝,已經睜開了眼睛,目不轉睛地凝視著窗外,一動也不動,她更加百倍地小心了。
她不敢正視他那雙眼睛,只要那雙目光向她射來,她就感到渾身顫慄。
這是一雙使千百萬人喪魂失魄的眼睛,秦時華夏中原大地大約只有兩三千萬生民,從列國諸侯到百姓黔首,沒有不畏懼這雙眼睛的。
從鑾輿的視窗向外望出去,一望無際的中原大地,麥地正開始返青。這一片大地是屬於他的,整個江山是屬於他的,普天之下都是屬於他的,他自以為主宰著人間的一切。在當時,精明強悍的秦始皇,還遠不如今天一個幼兒園的小朋友,因為他不知道地球是圓的。因此他當然不知道,與他同時在地球的那邊,還有個羅馬帝國,還有迦太基。在那裡還有著和他一樣至高無上的亞歷山大和愷撒。不然的話蕩平六國之後,他一定會揮師西征,去尋找新的對手進行決戰。
如今他正處於生命的峰巔,他把新落成的宮殿命名為極殿。然而身處生命和權力的極頂之後,他卻強烈地感到一種索然無味和精神疲憊。天下珍寶都屬於了他,他就從此再沒有珍寶;天下美女都屬於他,他卻再也沒有那種銷魂的美妙;天下的美食都擺在他的面前,他就從此再沒有感到過哪一種東西好吃;天下最華美的綾鑼綢緞都用來縫製龍袍,他就再不覺得名貴華美了;仿六國最美麗的宮室苑林,在渭水之南驪山之北建起阿房宮,他就從此不覺得哪一處最使他舒心愜意了。
攀登到極頂峰巔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