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此就失去了攀登的雄心。始皇帝是孤獨的。
他覺得人生真正的樂趣,是在和強大的對手生死較量,最後戰而勝之。不錯,西秦的祖宗雖說也有高貴的貴族血統,然而畢竟不過是替周朝的天子養馬而已。開初只是因為馬養得好,才得到了周朝的爵位的。一個替皇帝餵馬的家族,終於由弱變強,最後問鼎中原,橫掃六國,這才是真正驚天地泣鬼神的建功立業,這才是他生命的極頂。
如今,“六王畢,四海一”,一切對手消失了,就連由屬下陪同弈棋,他也沒有一盤輸的時候。六國貴族已全部遷居咸陽成為甕中之鱉,大氣也不敢喘一口。如今天下無敵人,他頓時產生了一種英雄的孤獨感、寂寞感和失落感,有如長空從此失去了雷電,大海從此失去了波濤。
於是,他又要巡視天下了,當丞相李斯向他詢問巡行的路線時,他劈口說出了兩個字:向東!
向東,這是秦王朝皇家血統五百年來的遺傳基因,他們的生命訊號始終是這個向東的箭頭。正是這個指令,他們的家族自隴西至陝北,自八百里秦川至中原大地,強秦一反南面稱孤的傳統,連他們死了躺在棺槨中也是自西向東。
秦始皇也只有自西向東地巡行,才使他的靈魂得以安寧。他還真希望那些六國的亡國的貴族,能突然從地下冒出來,統率著大軍再來和他血戰一場,可是沒有了,再沒有人敢!他怎麼不感到悲哀和寂寞呢?一個強大的人失去了對手,又怎麼證明他的強大呢?
不過在秦始皇東巡的目標中,最為強烈地吸引他的,還是東海岸的琅琊山。去年他第一次東巡,在泰山行封禪大典後,沿著渤海東行,過黃綞,窮成山,跋之罘,歷祀天主、地主、兵主、陰主、陽主、日主、月主和四時主等山川八神,登琅琊山重築琅琊臺,然後登臺眺望東海,頓時見到海上蓬萊方丈瀛洲神奇的顯現。於是令徐福率五百童男五百童女乘桴東海,到蓬萊仙島去尋求長生不老藥,可是這老兒卻一去不復返。
他始終把這件事掛在心上,哪怕是在大興宮苑的時候,他都要求築上為蓬萊山,並引渭水作長池。但這畢竟是人間仙景,而非真正的仙山,難釋他深深的渴望,當然更不可能使他長生不老。如果這次東巡,能碰上徐福乘桴歸來,帶回蓬萊仙島的長生不老藥,還可免他一死。可這位膽大方士,竟敢誆騙天子,戲弄聖上,肯定是這傢伙自己貪戀仙境、迷戀長生,不肯回來覆命。因為這蓬萊仙山如聖蹟般顯現,是朕登臨琅琊臺觀滄海時親眼見到的,還假得了麼?
人生如白駒過隙,他深知自己十三歲繼位以來,三十年歲月已匆匆過去。他一方面命方上尋找長生不老藥,另一方面剛一登基,就選定了距咸陽百里、北臨渭水、南倚驪山的這塊風水寶地,開始營造自己的陵墓。任命李斯為總管,地穿三泉、傍行三百丈,城牆三重,以水銀為江、河、湖、海,並置成千上萬的兵馬俑軍陣於陵墓旁的地宮中。如今四十多米高的巍巍皇陵尚未建成,儘管李斯向他稟告,這輝煌的地下宮殿,可與咸陽的阿房宮比美,但他一想到有一天要躺到那永恆的暗夜中去,還是萬念俱焚,心如死灰……
想到這裡,無可奈何,還是隻有向東、向東,去追尋生命的永恆。
他一點也沒有感覺到,自己還躺在一個天姿國色的十六歲的江南少女的懷抱裡。他已經明顯地感覺到了,那生命之泉已在一天天枯竭、乾涸。生命不僅要永恆,更要永恆的春天……
正在這時,如晴天霹靂般嘩啦一聲巨響,鑾輿前方的頂篷豁然被撕裂,然後聽見一旁的副車發出一聲沉重的鈍響,渾身不覺為之一震。
吳娃這位半天來凝神屏氣、一動不動的美姬,突然下意識地發出一聲撕裂人心的驚叫,使得這支男人的鐵軍,像頃刻間接到了緊急命令,立刻散開,將始皇帝的鑾輿團團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