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在水龍頭旁邊舀水,有的用斷了齒的木梳梳掉緊粘在頭髮裡的棉絮,有的兩個一組兩個一組地用扁擔抬著平滿的馬桶,吆喝著從人們身邊擦過。帶工老闆或者打雜的拿著一疊疊的名冊,懶散地站在正門出口——好像火車站剪票處一般的木柵子前面。樓下的那些席子、破被之類收拾了之後,晚上倒掛在牆壁上的兩張板桌放下來了。十幾只碗,一把竹筷,胡亂地放在桌上,輪值燒稀飯的就將一洋鉛桶漿糊一般的薄粥放在板桌中央。她們的伙食是兩粥一飯,早晚吃粥,午飯由老闆差人給她們送進工廠。所謂粥,是用鄉下人用來餵豬的豆腐渣加上很少的碎米、鍋巴等煮成的。粥菜?這是不可能有的。有幾個“慈祥”的老闆到菜場去收集一些菜葉,用鹽一浸,這就是她們難得的佳餚。
只有兩條板凳,——其實,即使有更多的板凳,這屋子也不能同時容納三十個人吃粥。她們一窩蜂地擠攏來,每人盛了一碗,就四散地蹲伏或者站立在路上和門口吃。添粥的機會,除了特殊的日子,比如老闆、老闆娘的生日,或者發工錢的日子之外,通常是很難有的。輪著擦地板或倒馬桶的,常常連一碗也盛不到。洋鉛桶空了,輪不到盛第一碗的還捧著一隻空碗。於是老闆娘拿起鉛桶到鍋子裡去刮一下鍋巴、殘粥,再到自來水龍頭邊去衝上一些冷水,用她那剛梳過頭的油手攪拌一下,氣烘烘地放在這些廉價的“機器”們前面。
“死懶!躺著死不起來,活該!”
十一年前內外棉的顧正紅事件之後,尤其是四年前的“一?二八”戰爭之後,日本廠家對於這種特殊的廉價“機器”的需要突然地增加起來。他們大量用這種沒有“結合力”的“包身工”來代替普通的自由勞動者。據說這是一種極合經濟原理和經營原則的方法。
第一,包身工的身體是屬於帶工老闆的,所以她們根本就沒有“做”或者“不做”的自由。她們每天的工資就是老闆的利潤,所以即使在她們生病的時候,老闆也會很可靠地替廠家服務,用拳頭、棍棒或者冷水來強制她們去做工。就拿上面講到過的“蘆柴棒”來做個例吧(其實,這樣的事倒是每個包身工都會遇到的),有一次,在一個很冷的清晨,“蘆柴棒”害了急性的重傷風而躺在床(其實這是不能叫作床的)上了。她們躺的地方,到了一定的時間是非讓出來做吃粥的地方不可的。那一天,“蘆柴棒”實在不能掙扎著起來了,她很見機地將身體慢慢地移到屋子的角上,縮做一團,儘可能地不佔屋子的地位。可是在這種工房裡面,生病躺著休息的例子是不能開的。一個打雜的很快地走過來了。幹這種職務的人,大半是帶工的親戚,或者是在地方上有一點勢力的流氓,所以在這種地方,他們差不多有生殺予奪的權力。“蘆柴棒”的喉嚨早已啞了,用手做著手勢,表示沒有力氣,請求他的憐憫。
“假病!老子給你醫!”
打雜的一手抓住“蘆柴棒”的頭髮,狠命地把她提起來往地上一摔。“蘆柴棒”手腳著地,打雜的跟上去就是一腳,踢在她的腿上,照例又是第二、第三腳。可是打雜的很快地就停止了。據說那是因為“蘆柴棒”那突出的腿骨,碰痛了他的腳趾。打雜的惱了,順手奪過一盆另一個包身工正在摸桌子的冷水,迎頭潑在 “蘆柴棒”頭上。這是冬天,外面在刮寒風,“蘆柴棒”遭了這意外的一潑,反射地跳起來。於是在門口刷牙的老闆娘笑了:“瞧!還不是假病!病了會好好地爬起來?一盆冷水就醫好了!”
第二,包身工都是新從鄉下出來,而且大半都是老闆的鄉鄰,這在“管理”上是極有利的條件。廠家除了在工房周圍造一條圍牆,門房裡置一個請願警,門外釘一塊“工房重地,閒人莫入”的木牌,使這些鄉下小姑娘和外界隔絕之外,將管理權完全交給了帶工老闆。這樣,早晨五點鐘由打雜的或者老闆把她們送進工廠,晚上六點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