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有一架書。我的書架是上體育課用的跳箱,背後若干木格,立起,翻過來來正好放書。托爾斯泰、普希金、茨威格、莫泊桑、巴爾扎克、康帕內拉,李白、杜甫、李清照、曹雪芹,我的這些偶像在書架上面像是集合排隊的小學生,隨時準備出列,向我展示思想,講述故事。捧書玄想,我不知不覺就走進厚重的頁碼,成為故事的一員。一個人的圍爐夜話,抵抗著無邊的孤獨。然而關燈之後,緊閉了門窗也不能阻擋孤獨的入侵,外面唧唧的蟲鳴就是製造孤獨的發動機。
生活的邊緣化,讓我越來越強烈地感到自己只是這裡的過客。我小心地在盡心與不負責任之間實現平衡。我幾乎不備課。學生中關於我出身書香門第的傳聞和深居簡出讓我有了幾分神秘感。講臺上頗認真又與眾不同的講課風格也讓學生感到新奇。我教小學美術、初中語文和高中政治,跨度極大似乎還都能勝任。我從孩子們天真又燦爛的臉上感到學生對我真誠的歡迎。我的小屋成天都有學生叩門。要我教他們畫畫,看他們的作文。也有小精怪一樣的小女生,經常急急敲門,待我開門時又像一群小鳥似的逃之夭夭。學生們帶著好奇和尊敬“供奉”著我,卻不知他們的老師心在別處。
我天天都在設計龐大宏偉的創作計劃。詩歌、小說、散文無所不包,長篇、中篇、短篇應有盡有。我以為最高尚的事情就是文學。不管什麼人,只要與文學一沾邊就高人一等。我表面為人謙恭,低調,但內心驕傲,自以為超凡脫俗。我把帶來的一箱子書都讀完了,就覺得肚子腦子都盛滿文學,就像大地貯藏了豐富的石油和天然氣。每晚,我都泡了濃茶,鋪了稿紙,端坐窗前。我還刻意將窗子半開半掩,以方便靈感的破窗而入。 整整三年,我拒絕了一切誘惑和一個熱血青年本該擁有的熱鬧與時尚,把自己埋在文學之中。然而,我那些所謂形而上的文字都不是從這裡的土地上生長出來的,雖然它們被大量撒向各家報刊,但是除幾首短詩幾篇短文突破重圍變成鉛字外,其餘都慘遭夭折。這是後話。
大江之津(3)
一顆鬆動的螺絲釘
單調與侷促是學校難以忍受的常態。瘦瘦的書記笑容可掬,但是他的笑只是水面淺淺的漣漪。下面是什麼?深不可測。高高的校長從裡到外都沒有表情,似乎表情於他也是件很吃力的事情。女同事佔多數。她們全部是廠裡家屬。平日裡水波不興,但底下暗流湧動。廠裡糾葛和彼此利益很容易在她們中間掀起風暴。
方老師是最讓人感覺輕鬆的同事。他是江津土著,用一口江津土話教一些無關緊要的課,因此他在學校也顯得無關緊要。他在廠外教村小的老婆都遠比他更像老師。但他卻是廠裡的知名人士。原因是酒。江津是個出酒的地方。幾江牌白酒遠近聞名,也就培育了許多像愛家鄉一樣愛幾江白酒的人士,比如方老師。他因為是“半邊戶”,住在廠外,人們就常常見他醉臥路邊。有時廠裡救護車呼嘯而過,說不定拉的就是他。拉一回他的知名度就往上竄一大截。當然方老師也有受人尊敬的地方,比如炒菜。學校部分同事時不時的聚餐、野炊總是他在推動促成。這是他為我們製造的節日。這些時候他總是親自操刀、掌勺、端菜,臉膛紅亮,兩眼放光,笑成一條細線。等到最後一個菜炒完,他才入桌,不停敬酒,與大家划拳,把歡樂推向高潮。可惜這大是非組織活動,不能經常進行,並且我酒量很臭,參加了也無法品味到他們那樣的歡樂。
第二年終於有新的大學生分來。而且一下子來了好幾個。一石激起千重浪,他們可是一堆石頭。這些空降而來的天之驕子立即成為東方紅的焦點。他們是車間和辦公室的新聞。家有未婚子女的人們都在他們背後指指點點。不久,王萬敏被黨委書記收為媳婦,張燕不小心陷入了廠區一霸王勇的感情陷阱,成都中醫大學分來的任啟坤一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