茵陳接過篦子,時間太緊迫,要拆頭髮都無從下手,無奈之下只好實話實說,「有一程子了,這會子怕是要到了。」
祁果新呆呆地啊了一聲,要壞醋了,大勢已去,頹喪地歪頭扶了扶頭上的金縷空扁方,想起剛才吃了東西沒補唇妝,雙手捻起絲綿胭脂捲一捲,往嘴唇上裹了裹,沒敢往鏡子裡照,「就這樣罷,哈哈。」
語氣太過喪氣,話語中充滿了放棄抵抗的絕望。
茵陳假裝拾掇妝檯上的東西,都不敢答她。
祁果新心中默唸不能跑不能急,端著往外慢慢走,等她款款搖到到廊廡底下,皇上也已經到了。
儀容不端面聖是大忌,祁果新壓根兒不敢抬眼瞧皇上,強笑著假科裡上前客套客套,蹲身打個萬福,脫口問道:「萬歲爺今兒怎麼有空過來了?」
問完簡直想往自己腦袋上糊一巴掌,不然呢?逢十五的日子,皇帝能不過坤寧宮?
好在皇帝似乎存著心事,對這奇異的開場白沒往心裡去,隨意一瞧她,腳下步子沒停,隨口接了句,「皇后用過膳了?」邊說邊往臺階上去了。
祁果新忙往皇帝身後跟了上去,「還沒,擎等著萬歲爺來呢。」
晚膳的時辰早過了,皇上歇得遲,常常在這個點兒加一餐,祁果新早早備好了飯食,不餓也要裝餓了。
看著底下烏啦啦跪了一片的人,祁果新由衷覺得還是當皇后好,和皇帝是正頭夫妻,見了面能有商有量拉拉家常,只要皇上明面兒上沒有要動祁公爺的意思,她就不用動輒下跪。
就算單單是為了永保膝蓋,她也得加把勁兒,把這後位好好護著,甭叫蘇塔喇氏家的皇貴妃越過頭去。
不說旁的,皇帝對皇后的態度定然也是不同尋常的,她沒來得及拾掇自己,皇帝剛才瞧見了,不也什麼都沒說嘛。
皇后不愧是皇后,連皇帝對她的容忍度都很高。
祁果新偷偷笑了笑,落後皇帝半步。廊簷下畫琺瑯寶蓋葫蘆燈透出了溫潤的光,祁果新借著斜斜的光偷偷打量他,皇上個頭生得真高啊,挺拔頎峻的身量,寬肩撐起了那黑狐皮端罩,讓端罩下擺呈了一圈圓滿的弧度。
進了東暖閣,祁果新本說擺個席面,皇帝說就倆人,不必麻煩了,點心碼了三張小圓桌,皇后不興伺候用膳,倆人肩挨肩地坐下來,不知情的人看著好像很親密似的,實際要是不算多年前那驚鴻一瞥,正日子見了一回,朝見禮見了一回,祭太廟見了一回,統共算下來,這也就第四回 見。
第四回 見面的人,橫豎起膩不起來,就跟應付差事一樣,客客氣氣的,中間隔了八十條筒子河。
萬幸皇家講究食不言,不必費心找話題,趁著動筷子,各有所思。
光影在側臉上照出流暢的線條,祁果新默不作聲地將皇帝和當年的那道剪影來回比對著,成熟了,五官更硬朗了,莫名多了幾分滄桑,更平添了幾分那時沒有的威儀。
祁果新換了個姿勢,手肘撐在黃花梨案几上,借著光暗地裡細細端量皇帝,眉骨挺拔而舒展,一雙招子黑白分明,黑眸黯深,眼白清透,老練和世故在一對明亮中忽隱忽現,高高的通官鼻樑峻峭挺直,稍稍抿起的嘴唇線分明。這些年他變了很多,不變的是一副好相貌,不然當初也不會一眼就抓住她的心。
祁果新越看越滿意。
皇帝剛才心裡揣著政務,這會兒進了幾口吃食,才緩慢松下心來,有點心思側眼打量她,兩把頭綰得松鬆散散,妝容素淨得等同於沒有,只有那一點唇突兀的艷麗著,明知道他今日要過坤寧宮來,這副家常打扮是幾分意思?
再細細端量了長相,兩道親切過了度的柳葉眉,大而無神的圓杏眼,臉頰飽滿的弧線顯得人稚氣十足,哪裡半分有母儀天下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