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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五
老五在兄弟姊妹中行五,也是滿崽。長沙俚語:娘疼滿崽。沒錯。樹大分杈,人大分家。老五的爺解放前是在八角亭開米行的,有錢,置一大院,兄弟姊妹分家後,亦都住在院子裡。院子臺階前有兩棵玉蘭樹,花開如雪。早上娘在庭中喊:五伢崽,起來沒?手裡端了甜酒蛋。不喊別人,只喊滿崽。兩個哥哥兩個姐姐就不滿,嘴巴撅起來:我們不是娘身上的肉噯?
老五便是如此,在豔羨同嫉妒中長大。十六歲,上頭四個哥哥姐姐都下了農村,唯他是滿崽,留城,進了區辦工廠,學徒,當車工。那年頭當工人階級了得,毛主席說了,工人階級領導一切。所以哥哥姐姐仍是豔羨同嫉妒。老五從小極靈泛,學什麼上手都快。三年學徒,尚未出師,車出零件來比師傅的都漂亮。師傅說這還要我教?教我好啦!老五在廠子裡呆了幾年,車鉗刨銑,樣樣學得極精。廠裡接了活,出了難題,人就叫:老五,老五,快點來!老五搖頭晃腦,哼著小調走攏來,斜斜看一眼,歪頭想一想,立即就把難題解決掉。
後來哥哥姐姐陸續招工進了城,之後又陸續都結婚生孩子。老五仍是單身。娘在院子裡對哥哥姐姐說:你們也莫只顧自己,想想你們還一個滿老弟。他不成家,娘日子不好過!大姐聽這話上了心,四處託人,終於一個同學說她隔壁有個鄰居姓鄭,有個妹子也二十四五了還沒嫁人。大姐說那你把她介紹給我家老五噻。這樣姓鄭的妹子就到有玉蘭樹的院子裡來了。老五沒出門,從窗子裡望到鄭妹子,腦殼縮了回去。之後娘問他看見妹子沒有。答說不好看,地包天的牙齒。娘就坐到他床頭,說崽哎,你也二十大幾了,日子過得快,人眨眨眼就會老。討堂客噯是打火求柴,將就點吧。我看這妹子還是要得。老五不說話。娘就說,那就這樣了呵!到年底,老五的門口就貼上通紅的喜字了。第二年,老五生了崽,小名叫細毛。又過半年,老五把婚離了。人問老五何解要離婚。老五不做聲。崽歸老五,看著看著長大了。三天兩天有人走進院子來告狀,說這崽不得了,打爛他家窗戶了。老五打崽像車零件,打得極精確。看上去亂拳揮舞,其實拳拳只打在肉屁股上。要他住手很易得,崽只要叫一聲:我要到娘那裡去。老五就歇下來。沒底氣地吼幾吼,轉身進屋。娘還想要老五再娶,老五彎腰拱手:這輩子再莫提這個事啦!娘問何解。老五又不做聲。娘後來跟街坊鄰居說:也不曉得麼子鬼事傷了他的心。說完就嘆長長的氣。
老五的業餘愛好就是打傢俱。給自己打,給哥哥姐姐家裡打。沒事到傢俱城走一遭,看到時髦的傢俱,站到跟前瞄一氣,回家就能仿造出來,幾可亂真。他大哥說,你不開個傢俱廠,真的可惜啦。老五謙虛一笑:好玩,好玩。
老五的廠子有一年倒閉了。他一次得了三萬塊錢,叫做買斷。老五說,老子當了大半輩子工人,就值他孃的三萬!他大哥原來也在街道小廠做事。極有遠見,沒幹多久就出來自己辦廠子。老五失業了,就索性到大哥的廠子去幹活。反正他的手藝好,大哥很需要。大哥的廠子專門做保險箱。這年頭有錢人多,安全感少,所以大哥接單接不贏。老五一天到晚加班。大哥給他的工資並不高,才一千五。娘罵大哥,你真的是個資本家,連你滿老弟都要剝削!大哥說,他沒工作,是我給他飯吃咧!老五也不喊大哥做大哥,喊老闆。老闆,我今天要請假來,我要帶我家細毛上醫院割包皮。大哥臉上沒表情,嗯一句,算是答了白。細毛動了手術,躺在床上老實了三天。下地之後又飛簷走壁,搞得左鄰右舍常來告狀。老五說,我好蠢,當初判給他娘還省心得多咧!某天,老五做事的時候走了神,被車刀旋掉右手的食指同中指,血流一地,當即昏倒。娘比他還痛,一把鼻涕一把淚,罵他大哥,罵完之後跟他講,你要養我五伢崽一世!大哥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