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發現,這不是真實的他。真實的他有巨人的風采,心中有磐石,腳下有風火輪,目中有萬物,卻又都在玻璃的另一邊。我是說,他不會被身外之物所迷離所改變——他只接受自己的改變。他是自己的主人。他主宰自己的命運,見風乘風,遇浪破浪,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如同武林高手,借力用力,見招拆招。他憑藉著天空的力量,浪跡天涯,卻始終不別故土。他依靠企業的名望,博得各路商機和誘惑,卻一直不為所動,痴迷於一針一線的傳統產業。他說,我不求最大,只求最好——我堅信,他拒絕誘惑,不是失去了願望。他在螺螄殼裡做道場,卻不是井底之蛙。他逆流而行,不是愚昧無知,而是劍走偏峰,是機智,是大智若愚。他把“傳統”帶到時尚的前沿,讓傳統的產業獲得了不死的活力。他把“飛躍中國飛躍縫紉機集團,佔領了全世界70%的縫紉機份額。”兩個字插上翱翔的翅膀,讓名不見經傳的台州成了“中國的大都市”,廣為人知,深受人敬。
他是誰?
邱繼寶!
坦率說,台州五日行,我印象最深的是這個人:邱繼寶。印象最好的也是他。好到什麼程度?其他的好印象(人和事)捆綁起來都抵不過他一個。其他的“好”都似乎成了突出他的基奠。有一些“並不好”的印象,也因為有了他,被沖淡了,調和了。情有可原。可以大而化之。化整為零。有點愛屋及烏。有點一好百好。有點以一當百。因為有了他,台州被縮小了:成了一個傳奇的人,一個企業。因為有了他,台州被加深了:成了我心中深處不滅的記憶。
我當然是偏執的。我的理性屬於感性。我不代表官方,也不代表正確和深刻。我代表我自己:一個偏執的人。我喜歡從風中捕捉影子,喜歡“以點概面”,迷信“天才論”、“心靈論”。其實,我和邱繼寶沒有單獨說一句話,沒有合一張影,沒有並過一次肩。我和他的關係只有兩種:其一,他是導遊,我是遊客,我遠遠地跟著他,聽擴音器傳出他的聲音,常常是聞其聲而不見其人。其二,他是當事者,我是旁觀者;他在臺上坐,我在臺下坐;他有問必答,我洗耳恭聽。類似的參觀和採風活動,我參加過多次,但多半是走馬觀花,少有感動和記憶。蜻蜓點水,轉瞬即逝。形式大於內容,身置其中,心隨風動。但那天,我突然被擴音器吸住了。
擴音器說:“我是一個被夢牽動的人……”
擴音器說:“我們把複雜的東西簡單化,這需要最大的智慧……”
擴音器說:“做傳統企業,像你們寫文章,必須要以反傳統的方式去尊重傳統……”
我感到有一個才高八斗的人在身邊,他博覽群書,學貫中西,博古通今,見多識廣。但是擴音器笑著說:“我是個地地道道的農民,只讀過初中……”我愣了,好奇心一下子洶湧起來,心一下子沉靜下來。我注意觀察他,打聽他,從整潔又別緻的車間裡揣摩他,從路邊的一花一草裡尋找他,從幾冊畫報和雜誌中瞭解他,閱讀他,想象他。最後,坐在臺下,看他在臺上舌戰群雄,有種解密的感覺:一切都在我的期待和想象中。
我經常說,這個時代的聰明人都在商界。他無疑是個聰明人,善於從風中聽辨季節的更替,能夠化繁就簡,提綱挈領;對獵物有一種本能的興奮,並精於發現獵物的軟肋,擊中要害;對自己有一種僧侶的嚴謹和苦修精神,等等這些,是他搏擊商海致用又制勝的法寶。但我又要說,聰明的價值經常是負的,一個成功的商人,他創造了財富,但財富卻天生有一種遮蔽心靈的黑暗魅力。這個時代,我們看到了太多的物質英雄,披金戴銀,花天酒地,窮奢極欲。這就是物質遮蔽了心靈,像烏雲遮蔽了麗日和明月,充其量不過是一種黑暗的*自淫而已。一個真正心裡有陽光和月色的人,我相信絕對不會因之而動心,見了也就見了,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