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條臉老頭慌亂地護住脫落的眼鏡,囁嚅著:“我、我找……”他指指張汶。
張汶辨認:“你、你是富根他爸?我是連醫師的女兒啊。”
富根爸拱手作揖,謙卑地乾笑:“哎哎,是啊是啊,我老遠看著你像方護士的模樣,又不敢認,就跟著……嘿嘿。”
“我正要找你呢,你以前不是在公社嗎?我記得我還和富根到你辦公室偷過信紙呢。大叔,你知道我爸媽的下落嗎?我爸出獄了嗎?是死是活?我媽後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能告訴我嗎?”張汶眼巴巴地看著他。
富根爸瓜條臉耷拉得更長,結結巴巴地搪塞:“好孩子,我、我不清楚啊,我當時只是公社文書,家裡成分又高,是管制使用的,這、這些事情他們是不會讓我過問的……”
“你就沒聽個一句半句的,哪怕有一點線索也好啊。”
“……沒、沒有……”富根爸不敢正視張汶乞憐的目光。
青山疊翠,溪水長吟,映入眼簾的到處都是揮也揮不去的濃綠。
蜿蜒的山路上,許海冰看著張汶重又愁上眉梢,勸慰道:“別洩氣,你爸沒回來過,並不能說明他不在人世了。要不,我們回去後再到監獄裡去查查線索?”
張汶沒有作答,像是側耳傾聽到了什麼,臉上露出了欣喜——
山谷間響起轟鳴的水聲。
他們緊走幾步,只見對面一流飛瀑赫然從山澗懸空而下,轟然跌落一汪深潭,迸珠濺玉,煞是壯觀。
潭中,一群光著屁股的小男孩正在嬉鬧著搶籃球玩。
“這就是溪頭。”張汶說著就動手高卷褲腿,許海冰見她這架勢要下去,連忙提醒:“小心,坡陡。”
張汶沒吭聲,抱住一棵從坡下長上來的大樹,順著樹幹“吱溜”滑下,跳入潭中,上去就與孩子們一起歡暢地搶起球來。
許海冰俯瞰下去,清澈透明的潭水奔湧成溪,溫婉恬淡地涓涓流淌著,發出嘰嘰咕咕、呢呢噥噥的聲音,好像在與自己竊竊私語……他忽然感到與這青碧清亮的溪流之間產生了一種說不出的神秘感應,彷彿頃刻間所有現實中的忙亂、紛擾都收攏一起,沉入了水中,還原回來的是非常澄淨明亮的原體,頓覺神靜身爽,飄飄欲仙……
他不由雙目微閉,四肢舒展,貪婪呼吸著沁人心脾的山水氣息,靜靜地享受著這天人合一、物我兩忘的超然境界……
“咳!傻小子,想什麼呢?接著!”坡下張汶一聲大喊,把正迷醉於安寧之中的許海冰喚醒,他一睜眼,籃球已從張汶手裡擲向他來。
他連忙伸手去接,但為時已晚,籃球嗖地劃過頭頂,卡在了高高的樹枝丫上。
許海冰使勁搖撼樹幹,球卻無動於衷,下面的孩子們噘起了小嘴。
“瞧我的!”張汶手腳並用,敏捷地從樹幹爬上來,瞅準一根粗樹枝,一個騰躍伸手抓住,旋即一個麻利的背翻,用腳將籃球踢下潭去,惹得孩子們一陣歡呼喝彩。
剎那間,許海冰腦海裡倏然出現那晚黑衣人跳窗後的情景,那黑衣人豈不正是從407視窗躍出,抓住樹枝一個背翻身向上,躲在樹梢上的嗎……
孩子們接到球,高興地向張汶揮手叫喊。
張汶也向他們招招手錶示告別,然後敏捷移動四肢順著樹幹下到坡上,見許海冰怔怔地看著自己,輕巧地說:“這有什麼?從小就練出來的。”
許海冰欲說還休。
張汶看了看天:“天色不早了,走吧,還要趕晚上的火車。”
夕陽就要在漫天悽豔的血紅中沉落。
許海冰和張汶踏著絳紫色的餘暉從山道上下來,遠遠看見道口孤零零地蹲著一個佝僂的身影,見他們過來,慢慢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