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媽抹著眼淚道:“這上大學是好事,可咱是上不起了,咱山裡人根本就不應該上大學,那是城裡人的事。”
老四海的腦子裡“轟隆”一聲,老媽是什麼意思?他愣愣地盯著老媽那張青灰色的面孔,老臉上的皺紋足有一公分深,乍一看去就像趴著十幾根手指頭。
四個兄弟傻乎乎地看著老四海。房間裡陷入了短暫的沉默,誰也不敢出聲,隱約地能聽到門外悽慘的風聲。
最後老媽哭著說道:“四海呀,家裡沒錢了,一分錢也沒有了。你別看你爸爸辦喪事的時候,大傢伙都跟親戚似的,進門就哭。可等過了七七,那夥人就得上門要債,全得來催命。”
老四海知道所謂的“七七”就是四十九天,這是農村約定俗成的喪期。四十九天內,諸事不宜,同樣包括討債。
老媽接著道:“我想好了,上學事小,還債事大呀。咱家應該攢錢還債了,你三弟也不能上學了,鄉長他們家裡有一群羊,都說好了,放三個月的羊,就能把他們家的債頂上。可你四弟和五弟小學還沒畢業呢,總不能讓他們當了睜眼瞎吧?怎麼著也得把小學上完吧?”
老四海回頭看了看三弟,三弟面無表情地望著窗外,嘴唇上的絨毛忽忽悠悠地顫動著。
老家的這幾個兄弟完全應了那句老話:“龍生九子,各有不同”。老四海是縣裡公認的學習尖子,沒怎麼費勁就考上了北京的大學。而二弟卻從小就患有學習厭惡症,沒念完初中就死活不肯上學了,後來他跟著老媽下地種棒子,種得還頗有些心得。但三弟卻有長兄之風,從小學到現在他一直是學校裡成績最好的,特別是理科,曾經代表縣裡參加過全省的物理競賽。今年三弟剛好上初三,他滿心希望著考上縣高中,然後像大哥一樣混到北京去。暑假時他曾私下裡告訴哥哥,將來想當個火箭學家,爭取把導彈打到火星上去。所以老四海一聽說三弟要回家放羊,心就像被一根細繩揪著,又疼又酸,還有點癢癢。
老媽自顧自地說:“你這個當大哥的得給我把這家當起來,你得爭氣呀。”
老四海喃喃地說:“我不上學,我幹什麼去?我能幹什麼呀?種棒子有二弟幫您就行了,要不,要不……”
老四海差點又把養雞場的事說出來,他覺得老爹辦養雞場是最靠譜的事了。養豬不成,大家都在養豬,豬崽子又太貴了,豬飼料照樣不便宜,普通人家又沒有那麼多泔水,而且週期還特別長。養牛?那是絕對養不起的,一頭小牛就是二百多塊呀,等小牛長到大牛,最少也得一兩年,整個驢人鄉的人都別指望養牛。羊也不行,鄉長家有個羊群,與他們家的羊群爭草吃,其結果可想而知。老家只有養雞最合適,成本不高,又不用擔心銷路。老爹當年辦養雞場是算計好了的,失敗的責任並不在老爹身上。
第三章 錢神論(3)
“不行,養雞場的事絕對不行。”老媽知道兒子的心思,叫得聲音都劈成幾片了。“辦養雞場絕對不行。我——我跟你舅舅商量好了。你聰明,腦瓜也好使,乾脆跟你舅舅學木匠吧,學上幾個月就能在南款擺木匠攤了。你舅舅說了,現在城裡人都時興打傢俱,一打就是好幾十條腿,他這一年裡能掙兩千多塊呢。你跟舅舅幹上幾年,還債就有指望了。”
老四海忽然暴怒起來,他指著自己的眉心,聲嘶力竭地吼叫道:“我,我是大學生,我去當木匠啊?”
老媽、四個兄弟眼巴巴地瞪著老四海,誰也不敢說話。
老四海瘋狗一樣叉著腰,在堂屋裡連轉了三圈兒,最後一腳踹開房門,怒氣衝衝地走了。
起風了,黃沙撲面而來,他迎著風,一路向山上跑去。黃沙不得不給他讓開了一條路……
老四海在山坡上轉悠了一會兒,太陽已經變成了灰黃色的蛋殼,輕飄飄地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