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爺,名字喚做錢浦,字若水,號叫誠齋的,是少年進學的秀才。最喜的是結交讀書朋友,平日文會,再少不了他。這幾日見祖母開心,遂求用花園,要請幾個要好的同年,一同談文做論。老太太一時高興,就許了他。於是錢浦廣發帖子,邀請好友,一面又鋪張宴席,預備上好茶點——其實他說談文是假,藉機宴飲是真。
畢竟少年心性,遠近接了他帖子的,無有不來。更有幾人,本不相識,聽他好客如此,又愛慕錢家花園的,也投刺而來——此日竟鬧的轎馬盈門,比他那做官的父親回來時還要熱鬧些。不過這“盈門”,卻不是大開中廳正堂接待,只是在後園的幾間雅緻廳堂裡。這也是老太太吩咐:父親不在家,母親又有弱病,年少的不該佔了大廳吵鬧,另揀地方才是對長輩的尊重。好在錢少爺的朋友都知道他家規矩大,並不介意,反暗喜可以飽看這花園,不必在堂上枯坐。
席間高談闊論,開懷暢飲,自不必說。更有即席分韻,各成珠璣,文成八股,詩做七律。所詠之事,無非頌聖感恩。不出一個時辰,大家都有些酒意,言談間評論時政,都說當今聖上如何聖明,所行的聖旨如何順天法祖,當真是曠古未有的聖人,只有幾位先帝可以相提並論。等等如此,各見一番忠君愛國的心思。復又說到不久以後的會試,都道錢少爺是必定高中大發的——文章自是一流的好,更兼祖宗積德行善,是要應在兒孫身上的。這花園中草木茂盛,已是顯了旺相。此皆為酒後之言。
那錢少爺談的暢快,不由的洋洋得意,道:
“說起這花園,草木旺盛自應是感了時氣,不過時氣只外,恐怕也有人氣在內呢!我家最重的,是孝道。平常人家的孝道,不過是承順而已,我家的規矩,卻遠大了去了!這花園,是先祖父晚年養靜的所在,祖父過世了,我那老祖母傳下話來,命我父母把這園子照看的好好的,她老人家也就挑了離園子最近的屋子住,以託追念之意。我那先祖父的靈柩呢,也就安放在那屋子裡。”
說著,伸手向不遠處一指。眾人看去,只見綠樹中,露一角屋簷。
有人不曉得,復問:“老人家昇天,自該入土為安,府上怎麼如此?”
錢少爺看了那人一眼,見是生人,心知是朋友的朋友,便道:
“尊駕不知道我家鄉的規矩!但凡人家有老人過世,都不忙著安葬。靈柩要在家停放一些時日,是希冀老人復活的意思。我老祖母開始的話,祖父靈柩要在家停放三年。後來,三年過去,老人家又說,要等她自己歸位時,一起移動入土。我們做兒孫的,只是按時祭祀,老太太卻是每日都要去看望呢!”
“對呀對呀!”一人附和道。“錢兄府上的孝道,是聞名的!我去年來,拜見老太太,親見老太太房中的上座,是給老太爺留的!平常人家不過寫個木主,燒香供果,錢老太太卻說,‘祭如在’,這‘如在’的講究,卻不是要人寫了木主,是要真的當作斯人尚在的!我也就恭恭敬敬的,先向上座磕了頭,後給老太太行的大禮!”
忽然有人,不知何故,“哼哼”冷笑一聲,似乎是輕蔑的樣子。那人臉一紅,趕緊又說:
“看這細柳鎮上出了多少孝子節婦,就曉得錢兄府上勸善的功德,可真是大的很!上月有個討飯的女子在街頭賣身葬夫,就是錢老太太發善心收留了!若沒有這善心,哪裡會有——”
不等他說完,那冷笑的人道:“如此說來,你這細柳鎮上,可曾有過死人復活之事麼?”
那人的臉越發紅了,卻不知道說什麼是好。錢少爺忙趔趄過來,道:
“死人復活之事還沒有過,這賣身葬夫之事,卻千真萬確。金兄遠來,我細柳鎮上的新聞,正可聽些去!金兄來,我給你看一個人!”
錢少爺拉了那姓金的書生,對身邊扶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