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臂便非掉了下來不可。只是他自小嬌生慣養,外頭又有父親處處維護,竟是從沒吃過這樣的大虧。一察覺頭臉受傷,便心神惶亂,再想不到要去傷敵。劍鋒甫一拔出,酈琛手臂上鮮血便如噴泉般疾射了出來,兩人相距不過尺許,都被濺了一頭一臉。
酈琛右臂重創之下,再握不住那劍,五指一鬆,長劍便即脫手。他心意堅定,不待那劍落地,便伸左手抄起,勉強吸了口氣,便又一劍向榮箏刺去。榮箏未料到他有這般勇悍,半個身子都被血浸透了,兀自惡狠狠地舉劍來砍,一時驚得呆了。其實酈琛強弩之末,劍招散亂,榮箏但凡神智清明,只消當胸一劍,使一招家傳劍法中的“輝光映月”,連消帶打,便能要了對方性命。然而他眼見對方滿臉鮮血,神情獰惡,心中情不自禁地起了一陣懼意,只想轉身逃走。這一猶豫間,寒氣盈面,酈琛劍鋒已到了他頭頂。榮箏驚惶無地,更無暇思忖,下意識地反手一劍,刺向對方心口。
眼見這一下便是兩敗俱傷、雙雙畢命的當兒,忽地一條人影如飛鴻般掠來,抓住了酈琛的後心,向後一扯,避開了榮箏劍鋒。酈琛臂上血流如注,全憑一口氣強自支撐,被他內力一激之下,拿捏不住,長劍噹啷落地,跟著便是一陣頭暈目眩,向後便倒。
簡淇抱住酈琛身子,伸指點了他臂上兩處穴道,暫緩血流。榮箏死裡逃生,好容易才回過神來,道:“你是甚麼人?”簡淇出手雖只一招,榮箏也看出對方武功不甚高明,況且自己持了長劍,對方卻是手無寸鐵,又抱著一人,當下叫道:“你要幫這小子打架,只管上來!”口中如此說,一時卻沒了勇氣上前動手,想到方才驚險之處,心中猶自餘悸,手中長劍止不住地發顫。
簡淇搖了搖頭,道:“我不同你打架,你走罷。”榮箏怔了片刻,伸手抹了把臉上的血,悻悻然向地下啐了一口,便向自己的馬走去。走了兩步,隱隱覺得後心發涼,卻是先時生死一線,冷汗將衣服都透溼了。
文仲業本來在旁呆呆觀望,這時候見榮箏翻身上馬,忽地反應過來,向前衝出了兩步,叫道:“榮公子,那下季的銀子……”
榮箏哼了一聲,回手向鞍上解了個包裹下來,往地下一扔,也不看文仲業一眼,往馬肚子上踢了兩腳,一徑去了。
酈琛失血過多,這當兒已然是迷迷糊糊,聽得馬蹄聲響,急得只想大叫:“別讓榮箏走了!”然而張了張嘴,卻是說不出話來,眼前只一陣陣發黑。過得片刻,口中忽地被塞入了一顆藥丸,跟著便感覺臂上刺痛,卻是簡淇在替自己清理,縫合傷口。他心中氣苦,倘若手足能動,真想便打簡淇兩個耳光。
簡淇將酈琛傷勢處理停當,抬頭見文仲業仍是站在一邊,囁囁嚅嚅地道:“大公子……這位公子,要不要到我家去將養休息,再找個大夫來看視?”
簡淇嘆了口氣,道:“不用了。”看了他手中包裹一眼,道:“這銀子是做什麼用的?”
文仲業道:“這是榮老爺給咱們過日子的錢,他是咱們老爺從前的師弟。自從老爺過世,家業都充了公,實在艱難得過不得。全憑榮家照拂,榮公子每季來送銀子,否則憑我這小門寒戶,哪裡負擔得起酈家兩位公子的用度?”
簡淇嗯了一聲,文仲業猶自絮絮叨叨個不住,道:“那榮老爺當真是俠義中人,義薄雲天,若不是他上年慷慨相助,今年雨水這般殷勤,咱家那兩間舊屋早承不住塌了。不比其他那些嫌貧愛富的勢利眼,見咱家失了勢,一個個便拿喬作態起來。那榮公子自己也是做官的,每次都是親自過來探望兩位公子……”
酈琛服了那藥丸後,神智漸漸清醒過來,這一番話聽在耳內,由不得憤恨難當。偏偏沒力氣開口理論,只恨不能把文仲業的嘴縫起來,抑或是自己變成聾子,好不要聽見這些對榮家父子感恩戴德的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