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職夫人自傳》裡,潘柳黛揚揚得意地宣稱:“這一個時期,我有很多的男友,我不明白他們為什麼常常來找我。在這些男朋友裡,有詩人、有新聞記者、有畫家、有小說家、有理論家、有不上舞臺的戲劇家、有沒有作品的作家……”——但是這些人裡,顯然沒有一個比胡蘭成更有名。
她自詡:“我在上海文化界的地位,彷彿隨著天氣,一天比一天有名了。我認識了許多有名的人,有當時的達官,新貴,和舞臺上數一數二的紅女伶,銀幕上熠熠刺人的明星。我幾乎每天都要出席一個以上的宴會,在那些宴會里我總是身份最高貴的,唯一的執筆桿的小女人。”——這些宴會,顯然張愛玲沒有參加,一則張愛玲懶於應酬,極少拋頭露面;二則凡有張愛玲出席的宴會,也就輪不到她潘柳黛出風頭——看看這年3月16日下午《雜誌》舉辦的女作家聚談會實錄就知道了。書 包 網 txt小說上傳分享
第九章 與子相悅(9)
聚談會在新中國報社社宅舉行,一座洋式住宅的石階上,圓圓地放著十來張椅子,主持人是《雜誌》的魯風、吳江楓,參與者有張愛玲、蘇青、關露、潘柳黛、汪麗玲、吳嬰之、譚正璧、藍業珍,喝著茶,嗑著瓜子,不拘形式,隨便地談著。
也就在這次會上,張愛玲說自己的第一次作品是發在1938年英文《大美晚報》上的個人歷險,而第一篇中文作品是《我的天才夢》。她以為“女人的活動範圍較受限制,幸而直接經驗並不是創作題材的唯一泉源。”“好的作品裡應當有男性美與女性美的調和。女性的作品大都取材於家庭與戀愛,筆調比較嫩弱綺靡,多愁善感,那和個人的環境教育性格有關,不能一概而論。”至於取材,則是“也有聽來的,也有臆造的,但大部分是張冠李戴,從這裡取得故事的輪廓,那裡取得臉型,另向別的地方取得對白。”
她說話不多,然而一句是一句,言之有物,擲地有聲。問到“最喜歡的女作家”這個問題時,明明白白地說最喜歡蘇青——“踏實地把握生活情趣的,蘇青是第一個。她的特點是‘偉大的單純’。經過她那俊潔的表現方法,最普通的話成為最動人的,因為人類的共同性,她比誰都懂得。”
而蘇青也說:“女作家的作品我從來不大看,只看張愛玲的文章。”
潘柳黛坐在一旁,焉得不惱?如何不驚?
她記起與蘇青一起去張愛玲家做客的情形,當時她是怎麼樣地嘲笑譏諷張愛玲的裝腔作勢,她曾向蘇青饒舌,而蘇青亦是無可無不可地附和著的,於是她以為蘇青同自己是一路。卻原來不是!蘇青居然“只看張愛玲的文章”。那不消說,大抵自己背後詆譭張愛玲的話,蘇青也是不贊成的,甚至可能透露給張愛玲的了。
一個人恨另一個人,往往並不是因為對方做了對不起自己的事——可能恰恰相反,是因為自己先做了有負對方的事情,預料對方是會知道而且會被得罪,於是先就把對方當做假想敵,恨起他來。
潘柳黛便是這樣莫名其妙地同張愛玲結了樑子。
“女作家聚談會”完整的談話記錄刊登在1944年4月《雜誌》第十三卷第一期,滿城爭說的,卻只是“張愛玲”三個字;緊接著5月號《永珍》上迅雨的評論與《雜誌》上胡蘭成的文章同期登場,更是掀起一股“張愛玲熱”。
潘柳黛終於發飆了。
她痛恨張愛玲的引人注目,痛恨胡蘭成對張愛玲的青睞,更痛恨張愛玲的高貴,這心理就好比賈環明知不如寶玉,卻又偏自取其辱地處處要同寶玉比,並且給自己找了個理由:“欺負我不是太太養的。”
一個妒忌的女人是不可理喻的,可以把對別人的尊重與友誼一起當炮彈射出去,哪怕陪葬了自尊也在所不惜。她不顧撕破面皮,寫了篇《論胡蘭成論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