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水明聽見三輪車重新啟動,鐵門開啟,群狗又叫了一陣。他猜是那兩個自稱是馬師傅和楊師傅的狗男女走了。他們也是人販子,只不過販的不是婦女和兒童,而是能幹活兒的男勞動力。他們沒花任何成本,連路上的車票都沒給他和李正東買,一轉手就把他和李正東賣到了窯上。從齊老闆數著的那一沓大票兒上看,那兩個壞蛋得了不少錢。他分析,那一男一女並不是窯上的人,他們和窯上只是買賣關係,他們是騙人,賣人,窯方是買人,用人。他們也許不止向這一個窯裡賣人,哪個窯裡需要人,他們就向哪個窯裡供貨。這樣的小煤窯,周水明已經為它想出了一個新名詞,叫牢窯。這個牢是從畫地為牢來的,把地上打個洞,把人放進去,不就成牢了。他對自己這個命名有些得意,覺得牢窯的說法要比圈窯貼切得多,也深刻得多。他明天要下去的這個窯如果真是一座牢窯的話,為虎作倀的就是那兩個人販子,不知他們害了多少人呢!幾天之後,等他返回省會,搖身變成記者,他一定要讓公安人員抓到這兩個人,把他們繩之以法。他還要當面問問那兩個人:“你們還認識我嗎?”
只要開著燈,周水明就睡不著覺,這個毛病他自己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養成的。哪怕他使勁閉上眼睛,他的視網膜似乎也能接收到燈泡的光亮,並反射到他的大腦,大腦皮層裡彷彿也亮著一盞同樣的燈泡,刺激著他的腦細胞。他聽了聽,抬起頭看了看,李正東早睡著了,別的窯工也睡得很熟。既然大家都在睡覺,還亮著燈幹什麼呢?他起來把燈拉滅了。不料燈剛滅,老畢就醒了,老畢又罵了他的媽,質問誰讓他拉滅燈的,命他把燈拉著。他沒有說開著燈睡不著覺,知道說了也是白說,只得把燈重新拉開。虎落平原被狗欺,真他媽的憋氣。
五
趁早上去廁所和吃早飯的時候,周水明把這個小煤窯的環境觀察了一下。小煤窯建在一個山窪子裡,三面環山,一面是一條深溝。山是土山,高有數丈,上下劈得立陡。山根處被掏出一個個窯洞,窯上的人都住在窯洞子裡。往上看不見頂,只見一隻只雄壯的狼狗臥在崖頭,偶爾居高臨下地向下面的壩子裡瞥一眼。稍有動靜,那些狗就狂吠起來。狗都被鐵鏈子拴著,鐵鏈子很長,狗的活動半徑很大,狗與狗之間幾乎可以交叉。這樣一來,每隻狼狗都是一個火力點,狗的叫聲、爪子和牙齒都作為組合性的火力,構成了對壩頂的嚴密封鎖。在崖頭的一個拐角處,周水明看見了一棵長得疙裡疙瘩的矮棗樹,春風不知刮過多少遍了,棗樹還沒有發芽。他不知道這棵棗樹還會不會發芽,是不是已經死了。廚房和廁所不在窯洞裡,是用幾根木柱搭起的很簡易的棚子。兩個棚子之間,開有一小塊菜地,菜地打成了畦。畦裡種有韭菜、蒜苗,畦埂點有蘭花豆。這幾樣菜都在發新芽,泛新綠,使壩子裡有了一些生機。菜地邊布有一道鐵絲網,每個網扣上都鉸有鐵蒺藜。鐵蒺藜上掛著廢棄的各色塑膠袋子。透過鐵絲網往下看,下面就是深溝。溝底相當寬闊,看去霧濛濛的。有騎摩托車的人從溝底走過,車和人都顯得很小。溝壁是土質的,由於雨水的沖刷,土塊子剝剝落落,像是一碰就會掉下一塊。有的地方長著一些類似土筍的東西,它們像是與土壁脫離了,但根部還連在一起。如果再有一場雨,有的土筍就會倒下去。整個土壩子封閉得這麼嚴密,小煤窯是一座牢窯看來是無疑了。
早飯是饅頭、鹹菜和米湯。饅頭不限量,誰想吃幾個都可以。在市裡,周水明的早餐習慣是一根油條、一碗豆漿和一個雞蛋,好久不吃饅頭了。到這裡實在太餓了,他一頓竟吃了兩個饅頭,喝了兩碗米湯。他知道,一會兒就要下窯,一下去不知幾個小時才能上來,不多吃一點是撐不住的。
下窯之前,窯上只發給每人一盞礦燈、一根燈帶和一頂柳條編的安全帽兒,別的什麼工作服都不發。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