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江陵身為宰輔,父死不丁憂已是不孝,如今為一己之私而壞了朝廷體制,就更是不忠。不忠不孝之人竊據高位,顧某怎能視如不見?”
“起元慎言……”方才發問的書生向四下看看,低聲道:“京師不比別處,緹騎密佈耳目眾多,這些話如果走漏了風聲怕是一場大禍臨頭。”
“走漏風聲又如何?春闈將至,難不成他還敢捉拿舉子?再說我輩一朝金榜題名,便要為國出力,連幾句話都不敢說,他日何以為民請命主持公道,難不成也要像那些佞幸小人一樣,做權奸爪牙?我輩書生理應效法先賢,關心朝政愛護百姓,否則這聖賢書讀與不讀又有什麼用?”
他這話雖然說得越來越狂悖,但是一口南方口音的官話加上身上那標誌性的文士打扮,讓負責治安的巡街乃至打探訊息的錦衣都下意識地遠遠避開,沒人敢靠近。這書生說得沒錯,如今是讀書人的天下,錦衣衛只好嚇唬平民,可不敢對趕考的舉子動手。更何況一口南方話的書生,不知道是朝中哪位大佬的鄉黨門生,得罪了他背後的人,只要隨手丟個夾片都能讓自己粉身碎骨,誰又敢去送死。
這些書生都來自自南直隸,中間之人正是在萬曆四年南直隸鄉試中高中解元與王士琪等人合稱應天四公子之一的東南才子顧憲成。本來他和范進應該是同科下場,但是江寧的天花奪去他家裡幾個人的性命,自己又感染風寒,是以在家養病而錯過了考期。以至於在東南文壇始終有個說法,如果顧憲成上次不病,萬曆五年的狀元就不會姓沈。
除去自身的學識,顧憲成在東南另一個出名的地方,就是喜歡參與正事。雖然自己沒有官身,但是畢竟有功名在,衙門裡的皂隸還是要給他幾分面子的。不管是錢穀徵收還是賦役攤派都得小心翼翼,生怕惹怒顧老爺給衙門裡上稟帖,自己就要遭殃。地方官吏於他也是頗多忌憚,畢竟這麼一位大名士如果發火,地方官的紗帽也不穩當。
時下正是陽明心學大行其道之時,人們談起學問,多以心學為主。但是顧憲成卻是理學的擁躉,公開批評心學空洞無物,敗壞民風,主張正本清源,將理學尊為正溯,與張居正的老師徐階這一派,算是沒見過面的冤家。而他與張居正本人的怨恨,比這更深一些。
要想做名士,就得設法提高自己知名度,單純幾個文會對於顧憲成這種文士來講意義不大。原本他靠講學,在地方上贏得好大聲望,可是張居正一聲令下,他幾個講學的私學受到衙門重點關照,一律關閉。從那之後顧憲成就成了個標準的張黑,酒席之間言張必反,這一點對於他的友人而言也不是秘密。只不過江南那種地方,你喝酒不黑一下朝廷就不好意思跟人說話,罵幾句宰執並無要緊。可是到了京師還不曉得收斂,這就讓同行者有些頭大了。
顧家經營過染坊、酒館等生意,始終不溫不火,最近更是一落千丈,家境已經有些艱難。但是顧憲成並不會利用自己的名聲為自己謀取富貴,人品方面無可指責,站在為民請命的高度上說話,同伴想要阻止他也沒道理,只好拉著他道:“少說幾句吧,我們在這裡說多少也沒用,等到金榜題名之後,再上本彈劾也不晚。元定兄在蓮香樓設了酒席等咱們,大家還是趕緊過去,免得讓元定兄久等才是。”
“我初來京師,只當蓮香樓是尋常的酒樓,不想居然是范家奴婢名下產業。我們去那裡給他捧場,還要不要體面了?這酒你們去喝,我就不必了。”
“顧兄……你就算再不歡喜,也要給元定兄一個面子。再說範退思在上元頗多建樹,尤其裁撤了東南織造,落了中官的面子,也是我輩衣冠中人的典範。起元兄不能聽了幾句閒言碎語,就和他過不去啊。”
“我與元定君子之交彼此知心,他不會為這點事就會覺得我不給他面子。至於范進……他確實是個能員,但卻不是個好官。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