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這淚落下來,這名同伴哈哈大笑,約是想拍一拍他的肩,然而雙手俱廢,不能成行,故而只是笑了一笑,便乾脆利落地咬舌自盡,沒了聲息。於是柳從之不流淚了,他安安靜靜地咬牙,手廢了就不能活?不,就算手腳都廢了他都要活下去……事在人為,只要他能活,他就還沒完,逆天命,篡皇位,奪天下,多少人做夢也不敢想的事,他不也能做?他不也做成了?
樂聲驟停,柳從之回過神來,微微一嘆。
前塵種種,數番生死起伏,如今想來,盡皆如夢。
柳從之靜了一靜,推開房門,第一眼,看見了垂頭撥弄琵琶的薛寅。
小薛王爺擺弄琵琶的架勢竟還真有那麼點樣子,貌似認真至極,指間音符流竄。聽見門響,薛寅漫不經心地抬頭,直直望入柳從之眼中,這麼一對視,柳從之稍微挑了挑眉。
薛寅睜著一雙朦朧的醉眼,黑眸水潤,氤氳著霧氣,神情倒是一味的慵懶,面色緋紅。
他眯了眯眼睛,有些疑惑地開口:“柳……從之?”
大約真是醉了,已經忘記了稱謂。
柳從之定定看著他,莞爾一笑,微微搖頭。
他有趣地發現,大薛的亡國少年皇帝,居然還是個美人胚子,而且是那種男生女相的柔美,模樣著實是不差,不過氣質使然,不到這等時候,實在難讓人看出他五官的漂亮,可這柔美終究僅是皮相而已,絕不代表此人柔弱可欺。柳從之對荒唐的薛氏皇族向來殊無好感,不過北化薛氏這一對被放逐的皇族子弟卻算例外,這二人出身不毛之地,不享富貴,卻反而得以儲存薛氏一族骨子裡的匪氣與悍氣。
遙想二百餘年前,薛朝開國皇帝不過一屆卑微乞丐之身,朝不保夕,命如野草,不適大字,不懂禮數,適逢亂世,竟也硬生生地拼出了一片天,由路邊乞兒一路走到天下霸主,九死一生,烽煙喋血。二百餘年後,薛氏一脈後輩凋零,薛朝風流雲散,金戈鐵馬猶在,烽煙戰火猶存,卻已不是薛家天下……
柳從之微笑,好整以暇正了正衣冠。
如今,他是天命所歸,如果天不允他,那他就讓天只能允他!
☆、醉夢金戈
薛寅知道自己喝醉了。
這不稀奇,他是來買醉的,以他這等酒量,若是不醉,那楚楚閣的酒未免也兌太多水了。不過事實證明楚楚閣的酒非但沒怎麼兌水,酒勁還不小,初入口不覺得烈,實際上後勁極大,薛寅暈暈乎乎昏昏沉沉,隱約聽到耳畔曲聲婉轉如流水,整個人如同浮在雲端,愜意非常。
薛寅一點不羨慕薛明華那樣千杯不醉的酒量,人生難得糊塗,更難得逍遙,酒是好物,一醉未必能解千愁,但也能得片刻糊塗,半夢半醒間,薛寅做了一個夢。
他人在軟玉溫柔鄉,京華煙雲裡,卻夢到朔風凜冽,森寒嚴霜——那是北化,凜冬時節的北化,處處被霜雪覆蓋,滴水成冰,眼角一滴淚也能被凝成冰珠的北化。
薛寅生來畏寒,一到冬天就足不出戶,然而到最冷的時候,再多火盆被褥似也無法驅散四面八方而來、堪稱徹骨的寒意,實在冷得不想動,就只想睡覺,然而勉強睡下,一覺醒來,渾身上下仍然冰涼。他年幼時實在體弱,受了凍極易發熱,有次燒得渾身滾燙,神智模糊,險些喪命。老寧王后怕之餘,又實在擔心養不活他,於是冬天最冷的時候,就給他喝酒。
烈酒入喉,一路從喉嚨燒到心口,以其辛辣驅散四肢百骸的寒意,年幼的薛寅醉得迷迷糊糊混混沌沌,臉頰通紅窩在父親的懷抱裡,老寧王輕柔地拍他的背,開嗓唱歌給他聽。
南地的歌輕柔如水,婉轉清麗,北地的歌卻蒼勁豪邁,老寧王一屆武將,更是隻會唱戰歌,然而沒有一首曲子比戰歌更適合滴水成冰的凜冬——那是能夠撕裂風雪,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