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昏暗中遠遠望去,恰似千軍萬馬浩蕩而來,哪裡還顧得上分辨真偽——果然未出半個時辰,東門、西門相繼傳來低沉號角,兩處守軍不戰自潰,皆被牟連拿下。
城中混亂之狀愈演愈烈,火光映紅了半邊天空,濃煙升騰,如莽莽黑蛇舞動。
此時暉州生變,全城火光沖天,濃煙蔽日,料想蹇寧王在河對岸也看到了這番光景。
他會不會相信是蕭綦的大軍攻城,如果騙不過這個老狐狸,依然被他強行渡河,又當如何是好?我的手心後背俱是冷汗,縱然經歷過一次次生死險境,面對這滿城烽火,惡戰在即,仍禁不住心神俱寒。
忽聽身後有低微的哽噎聲,我回頭,卻見玉秀臉色蒼白,正抬手拭淚。
“你怕什麼?”我沉下臉來,目光緩緩掃過身後戎裝仗劍的護衛們,向玉秀沉聲道,“這裡沒有膽小怯弱之人,眾將士捨生忘死,個個都是真正的勇士,能與他們共生死,是你的榮耀。”
身後眾侍衛盡皆動容,玉秀撲通跪倒在地,“奴婢知錯。”
到底還是個十五歲的孩子,她已算十分勇敢。我心中不忍,神色稍緩,伸手將她扶起,“將士們正在搏命拼殺,我不想看見任何人在此刻流淚。”
玉秀的淚水在眼眶中打轉,顫聲道:“奴婢不怕,奴婢只是,只是怕宋將軍他們有危險。”
這女孩子一雙圓圓亮亮的大眼中,滿是關切惶恐。我心中怦然牽動,頓時有幾分瞭然,今日若換了蕭綦在陣前拼殺,我也未必能如此鎮定。
眼前隱隱浮現蕭綦從容睥睨的眼神……似有莫名的力量注入心裡,令我神思澄明。
我直視玉秀,決然開口,“他們都是最驍勇的戰士,必定會平安回到我們身邊。”
我的話音未落,南面城外傳來雄渾嘹亮的號角,其聲沖天而起,直裂晨空,隨即是千萬戰鼓齊擂,鼓聲動地,滾滾而來,聲勢之間殺氣震天。
那應該是宋懷恩奪下了駐軍大營,按事先約定,擂響戰鼓,吹起號角,隔河向謇寧王示威。
我站在高臺之上,一時心神俱震,握緊了圍欄,不敢相信一切如此順遂。
玉秀已顧不得禮制,抓住我袍袖,連連追問,“王妃你聽!那是什麼?那頭怎麼樣了?”
我緊抿了唇不敢開口,沒有聽到他們親口傳來訊息之前,不敢妄存一絲僥倖。
半炷香時間的等待,漫長難熬,幾乎耗盡我全部定力。
“報——”
一名侍衛飛奔上來,“暉州刺史吳謙伏誅,守將棄甲歸降,四面城門皆已拿下,宋牟兩位將軍已接掌暉州軍政,龐大人正率兵趕回行館!”
玉秀跳起來,忘乎所以地歡叫,“謝天謝地,謝天謝地!”
身後眾侍衛歡聲雷動,振奮鼓舞之色溢於言表。
“很好,預備車駕入城。”我含笑點頭,強抑心中激動,沒有讓聲音流露半分顫抖。
轉身仰望天空,我閉上眼,在心中重複玉秀方才的話,恨不得立時跪倒,叩謝上蒼佑我。
龐癸趕回行館時,大雨終於傾盆而下。
我搶在他跪拜之前,親手扶住他,向他和他身後浴血沐雨的勇士們含笑致謝。
龐癸棄了頭盔,狠狠抹一把臉上雨水,朗聲笑道,“做了半輩子暗人,今日能隨兩位將軍衝鋒陣前,痛快廝殺一場,是屬下平生大幸!”
如此豪邁的漢子,可惜身為暗人,註定終生不見天日。我凝視龐癸,微笑道,“若是隨我回京,從此跟隨豫章王麾下,你可願意?”
龐癸二話不說跪倒,“屬下身為暗人,曾受王氏大恩,立誓效忠,至死不得易主。”
我一怔,心下悵然,忽而轉念回過神來,“那麼,若是跟隨於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