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舊的老房子,臺灣的房子產權私有,政府不可能拆,但將來一定會改造——光這一條街的外牆改造,工程量就大得驚人,同樣也有利可圖得驚人。
於是,阿宏二十歲時入行建築業,夢想著靠改造臺北的老街掙大錢。
這番雄心壯志持續了很多年,用他自己的話說:結果他媽的忠孝東路過了二十多年也沒改造過,當年多破現在還多破。
改變不了忠孝東路,卻一點一滴地改變著自己。
他逼著自己沉下心來過日子,二十一歲結婚,為了讓家人安心;二十二歲生子,為了讓老婆安心;二十三歲代理建築材料,逼著自己創業;二十四歲領著整團的客戶隔山跨海去歐洲考察,一個人跑前跑後累到吐血。
他死命打拼,想彌補往昔造下的孽,卻依舊在無數個午夜無法入眠。
悔恨歷久彌新,硌著他,針灸著他。當初怎麼會那麼無知那麼混蛋,怎麼會傷過那麼多人的心?若青春能重新來過該多好,若能從一開始就當個好孩子那該多好。
他過不去心裡的那道坎,安眠藥最初吃一片,後來是一板,一吃就是許多年。
多努力一分,家人的衣食就多一分保障,這成了他的信念和動力。
聖諺滿五歲時,阿宏二十七歲,他把生意做到了海峽對岸。
深圳、珠海、武漢、上海、北京、長春、大連、西安、蘇州、崑山……為富士康蓋過廠房,給華碩電子搞過土建。當年大陸對外只開放了兩張一級土建資質的證照,他的公司是其中一家。
建築行業之外,他還給大陸數家五百強企業當過董事長顧問,負責風險管控。人家商務談判時,他坐在一旁聽,從不發言,只私下遞紙條。他從小壞到大,壞得爐火純青,對方若在談判時玩貓膩,往往被他一眼識破。
和其他樂不思蜀的臺商不同,他回臺北的次數簡直太頻繁,不是回去處理業務,只為了多點兒時間陪伴家人,聖諺慢慢長大了,他要回去陪聖諺。
他生恐兒子會重蹈自己的覆轍,殫精竭慮地扼殺一切不良的可能性。他深知苛刻和斥責會適得其反,於是用自己的鬼馬方式一點一滴地影響聖諺。
阿宏尤其在意聖諺的金錢觀,用盡鬼馬的方式培養他抵禦天上掉餡餅的誘惑,每個買給聖諺的禮物,他都只借不送,不希望兒子養成走捷徑不勞而獲的心態。
他凍自己,洗冷水澡,他打自己的屁股,為的就是讓聖諺能明白責任、義務的分量。
他少年時用扁鑽扎人,刀刀見血,聖諺卻從小到大沒打過一次架,不是不能打,是不屑打,因為從小被他灌輸了一番結實的理論:沒本事的人才靠拳頭開路,沒腦子的人才用拳頭說話,自卑的人才會打架,真正強大的人,不動拳頭。
阿宏唯一的那一次打妹妹,是生恐子女重蹈覆轍,誤入歧途。過後他自責了許久,他無法開口向尚年幼的子女講述自己不堪的過去,以求理解。那是他罕見的一次失態。
他從十幾歲就開始抽菸,繼而抽大麻,他不想聖諺沾染惡習,煞費苦心地制訂戰略。
聖諺升初中時,他買來小魚缸當菸灰缸用,裡面放了水,菸灰、菸蒂淤在其中,屎一樣的惡黃。
聖諺噁心壞了,經常抱怨,越抱怨他就越變本加厲,客廳放一個,浴室也要放一個。
聖諺從噁心變為討厭,繼而延伸為恐懼,只要看到菸灰、聞到煙味就會焦躁不安,任何場合只要有煙味,都會捏著鼻子起身離去。
從初中到大學,不是沒有人慫恿聖諺,但他從不肯學著去抽菸,別人也沒有機緣誘他吸食大麻。
聖諺十幾歲時慢慢懂事,不知從哪裡得知了一點阿宏的往昔,跑來問他當年是不是開過地下舞廳。
那段歲月實在是不堪回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