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忖,應過神來。哦,席公子,她約莫聽聞過這人。
可不給她思量機會,那邊人已經走過來,是高高瘦瘦兩個人,一個葛箭青衣,一個紫服華裳,身量未長成,可站在那裡,紅紙燈籠飄啊晃,無端端給人一點神離莫測之感。
也要叫人生出一點自慚形穢之感,彷彿自己最最不濟,登不得檯面亦上得場子。她伏低身子,只當自己是要融了到泥水裡的泥土塊一個,低低到塵埃。
那邊的人不停留,徑直過了長廊就往中堂裡去,是隔著半個中庭,可聲息卻清清楚楚傳來,要背這長而闊的廊擴散,直抵人心裡去,“高總管今日勞神,著實是辛苦。”
“不辛苦不辛苦,”場面話誰不會說,這人說得尤其順溜,“席公子才辛苦,入得集賢院這頭一樁大案,就遇上這姜家…”說罷要嘖嘖嘆,嘆的是運道還是時數,難說。
你一言我一語打機鋒誰不會,更何況這是官場中人,即便是年紀少少未曾見過什麼大風大浪,目下這情形也足可以應對。
臨光聽著他們走得遠,耳朵卻尖,又聽得他們邁步入中堂,最後行上三五步,停在正中央。
乍然響起的哭嚎聲要震破人耳朵,又驚起殘花落,這中堂裡挨挨擠擠恁樣多的人,不必看見,她憑著一顆腦袋就能猜到。
大學士大夫人二夫人三夫人四夫人五夫人,哦,還有三五個偏房妾室,七八個暖床,九十個少爺小姐,還有老祖宗一個,滿滿一堂子人,哭起來真是熱鬧。
可旁人不管你怎樣熱鬧,自己行自己的事,恪盡職守到這時倒是半分不差。
耳聽得窸窸窣窣,是什麼人行過來,轉瞬又要退下去。
下一刻,是尖尖細細聲音,帶著一點莫知名的狠,徐徐緩緩道來,“…今姜家孽賊,實為國之蠹,雖沐天恩,卻縱私慾營私利,難堪當大任,愈難立於朝,斟酌再三,革官職俸饗,除祖先餘蔭,不召不得歸朝…”
餘下全都是套話,戲曲本子裡也聽過三兩回,然則臨光再要費力去聽,卻什麼都聽不到了。
耳朵裡嘩啦啦落了雨水來,喉嚨口也要卡住一口熱血,怒極攻心滋味如何難說,可這目下卻是真的要將人逼瘋。
她試圖用力去睜開眼,可落目即是雨水,沒休沒止,自那漆黑夜幕裡落下來,要刺痛人眼。
打砸的聲音悄無聲息蔓延,從廊後書房開始,似是起了一把火來,呼啦啦瞬間燒到人眼前,中堂裡嚶嚶嚶一片哭,男聲夾雜女聲,又有幼童稚嫩,合著這雨聲,真是好悽慘一個雨夜。
可她胃裡疼背上疼腿上也疼,更或是心裡疼,火辣辣一片是給人灌了辣椒水,再多的蜜糖也不管用,是虛的。一顆心救不回來。
木呆呆似是聽到有人說,“說是抄家充公,那這個呢?”
“這個,瞧著不像是什麼有身份的,劃了去。”輕輕軟軟的少年音,春風拂面一樣,可惜她看不到他的臉。
然則又有人要問,“姜姓,這可是主家的姓…”
“我說不必便是不必,回頭院裡是我交差還是你交差?”
霎時倒是安靜下來,她困頓萎靡,於這世事突地生出一點倦累。
也是高門貴戶,可為何落得這樣一番田地,她想不通,自然也難說明,唯一可知,便只有命數,逃不脫掙不掉,真是叫人生惱。
閉上眼,這惱很卻不少,一點點侵襲而來,要當作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草。
那朱門之下蠻橫不講道理的惡少爺,她不知去處病弱中的母親,還有這目下,滿目瘡痍將要消失不見的新府邸,全都做夢,見鬼去吧。
夢裡是一片安恬,醒來就可登享極樂世間。
她這樣想,再忍不住,要把所有事情都拋向兩邊,兩眼一蒙,以天為被地為床,囫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