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衛疆冷得發抖,王衛疆從馬背上滾下來,奔到羊跟前,跟羊擠了一會兒,身上就有了熱氣。羊啊羊啊,你吃的是星星啊。羊竟然聽懂了,羊看了他一眼。天從高處亮,地面黑糊糊,羊眼睛亮亮的,帶著絨毛,好像在隧道的盡頭那麼遙遠,猛一下就亮了。
羊要放生了,羊已經站在石板上,已經沒有沙子了,全是石頭,黑皮石頭無邊無際,不可能有草了,羊昂然走進大戈壁……王衛疆總是在秋天草原深處去放生,這已經是第二隻羊了。他原打算在老地方老時間放掉這隻羊,羊自己選擇了夏天最後的日子,自己選擇了沙漠戈壁,羊已經走到一座矮山上了,跟貼在天空的一張剪紙一樣,羊的一雙漂亮的大角朝王衛疆晃動,就像在打旗語。王衛疆全明白了,他舉起雙臂,貼在頭頂,做出一雙大角的姿勢,那一刻王衛疆就感覺到他真的會長出大角,兩隻大角晃了幾下。羊走下山岡消失了。王衛疆騎上馬回去了。
王衛疆不止一次對海力布叔叔談到這隻了不起的羊。
“它能走出大戈壁嗎?”
“你想它能出去它就能出去。”
王衛疆就從夏天想到秋天,草原都空了,王衛疆失神了,王衛疆又問海力布叔叔:“我以後能碰上它嗎?”
“那就看你有沒有這個願望。”
王衛疆不吭聲了,心裡有了企盼,嘴上就沒聲音了。
連王衛疆自己都沒想到,最後一次放生的不是羊是他自己。他還記得離開牧場時天氣變陰了,旋風在空蕩蕩的草原上越旋越高,天被掏出一個大洞,那麼大的洞,只要往天上看一眼,就會發暈,就會掉進那個可怕的無底洞,旋風還不住手,還在拼命地掏,這麼掏下去天就真的空了。
他走上臺地,海力布就不喊他了。海力布跟他同時看到臺地上奔逃的野兔。老鷹在追兔,兔竟然放棄生長著灌木的低矮的山岡,奔到開闊的草地上,那裡空蕩蕩毫無遮攔,雄鷹可以淋漓盡致地發揮它的威力,翅膀帶著嘯音一張一合,身子拉長,跟利箭一樣衝過來了,那雙爪子可以把岩石抓碎。鷹兔相搏本來就是百年不遇的奇觀。狡兔把猛禽誘到開闊地帶,猛禽就看透了狡兔的鬼把戲,臺地開闊的草叢裡全是石頭,高傲的鷹一下子就熱血沸騰了,太有挑戰性了,鷹加快速度,凌空而下,鷹知道它要幹什麼,鷹的雄性之力勃然而起。一切都在預料當中,鷹爪落下去的一剎那,狡兔裝出害怕的樣子,伏在草叢裡瑟瑟發抖。鷹不會讓這種假象矇蔽,鷹使出所有的力氣狠狠地一抓,狡兔果然厲害,猛地翻身抱起一塊石頭,身在下,石在上,也就是說,兔子把石頭塞到鷹的利爪之下,石頭嘩嘩啦啦就碎了。兔子又跑起來,鷹差點兒栽在地上,翅膀在地上一閃,又躥上高空,再次俯衝,又將石塊抓碎了,兔子又跑起來,鷹躥上高空,再次俯衝,又抓碎了一塊石頭,簡直成了鷹跟岩石的搏鬥,鷹的怒氣就上來了,因為最後一塊石頭沒有碎裂,那是一塊鐵礦石,鷹爪快要裂了,一股錐心的疼痛,鷹發抖了,好幾根羽毛都抖掉了,也只能是最後一搏了,高傲的鷹不能反反覆覆地去攻擊啊。旋風雖然把天給掏空了,日月星辰並沒有消失呀,鷹有點悲壯了,在陰沉沉的天空下,鷹再次遭到慘敗。誰能想到兔子有這麼一手呢!連海力布也沒有料到,王衛疆幾乎是跪在地上觀看這一幕。兔子到了絕境,那已經是臺地的邊上了,一面斜坡,幾乎沒有草,沙土裸露著,大地在這裡袒開了它的胸膛。兔子逃到這裡就不想再逃了,兔子已經感覺不到心臟的跳動了,它全身都在跳,連毛帶肉都在跳,它的心臟早就蹦出來了,連它躲藏的地方都在突突跳,不斷有碎石滾下去,好像在地震,兔子小小的心緊張到極點,它也就不躲藏了,它放棄了石頭放棄了草叢,直接奔到斜坡裸露出來的沙土空地上,腦袋貼在地上,好像在聞土腥味,好像讓乾燥的土腥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