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迷醉了,好像找到了家,那麼安逸地入睡了。海力布和王衛疆遠遠看見兔子半眯著眼睛,紅寶石一樣的眼睛被長長的睫毛遮住了,一臉安詳,嘴巴上的那幾根長鬚都不動了,整個軀體縮成一團,背弓成滿月,圓滾滾的,脊椎快要折斷了。這就是猛禽呼嘯而下時候兔子的狀態。隨著猛禽的逼近,兔子越縮越小,都縮成小拇指頭那麼大了,兔子是那麼柔弱嬌嫩,兔子已經回到胎兒狀態了,兔子還在收縮它的生命,連手指都不見了,只剩下軟乎乎發燙的手指蛋。王衛疆心裡呀地叫了一下,王衛疆的世界就要被撕裂了,這回他看清了,他是十個手指頭,確確實實十根手指頭,手指蛋紅紅的軟軟的熱乎乎的,都發漲了要充血了,血快要滲出來了,王衛疆已經窒息了,瞪大眼睛也聽不到心跳了,手在發抖,每一根手指頭都有一顆小小的心臟,在抖啊抖啊,跟兔子抖在一起了。猛禽最後一擊落下來的時候,王衛疆跟兔子一樣趴在地上,好像也在聞沙土的氣息,臉貼著地面,雙手緊緊抓著地,抓到的是乾爽的沙土,他還能看見鷹和兔子。誰能想到兔子會來這麼一手,連兔子也想不到它收縮成手指蛋這麼小的時候還能萌發出求生的念頭。猛禽離它不到一米了,猛禽挾帶的勁風把沙土都捲起來了。兔子好像也被這種勁風吹翻了,兔子翻過來了,還是圓圓的一團,後腿和背緊繃繃地彎在一起,完全是滿月的樣子,兔子原來就是月亮裡的神物,古代的草原武士總是把弓拉成滿月再放箭。那一刻,兔子有如神助,把它發達的後腿跟射箭一樣射出去了,也不是什麼百步穿楊的功夫,不到一寸,一寸之力咚的一下,擊在鷹的心臟上。鷹都傻了,就在這種要命的時刻鷹都很清醒,鷹知道兔子的彈跳力量是兩三丈,可以縱身跳下懸崖,也可以縱身一躍躥上陡崖,兩三丈的強力收縮到方寸之間,足以擊碎一顆高傲的呼嘯雲天的心,當然也包括鷹自身凌空而下的力量。在這短促的一擊之下,猛禽的身子就歪了,拐來拐去地飛上天空。不用說是受了致命傷,一顆破碎的心臟拼著最後一絲生機也要到高空去迎接死亡,藍天就是鷹的墓地。
第三章 放生羊3(2)
海力布叔叔和王衛疆在不同的地方站了起來,已經看不見兔子了。整個世界都變了,他竟然聽見了鳥兒的叫聲。大雁在天上說話,人字形的大雁往南遷徙,陰沉沉的天色也亮了一些。大雁們一邊趕路一邊商量在哪兒歇息,這都是大事,都是高聲大氣說出來的,還有嘀嘀咕咕的悄悄話,都是密友間的交談。王衛疆以為耳朵出了毛病,還用手揪了幾下,確確實實是大雁的聲音。好多年以後他還記得那美妙的瞬間,他的耳朵他的眼睛他整個的生命都被開啟了。那麼陰沉的天氣沒有太陽,兩排大雁穿越天空,就像兩束光柱從蒼穹頂上照射下來,就像大雁灰藍色的羽毛在撫摸他的臉。
第三章 放生羊4(1)
他回到烏爾禾,他還想保留這種美好的感覺。他跟父母說話三心二意,心不在焉,急乎乎吃完飯,就到院子外邊的荒草灘上去了。兔子窩還在。從荒草灘到河邊的村子裡,兔窩鳥窩多得不得了。這一窩兔子可是他們的老鄰居了,走了一茬又長起來一茬。王衛疆已經長成半大小子了。母親小聲嘀咕:“都上中學了還跟個娃娃一樣,越長越小啦。”父親王拴堂吐一口痰:“他長八十歲還是咱們的娃娃。”
“我跟你說的不是一回事。”
母親張惠琴活也不幹了,伸長脖子看外邊的兒子。兒子王衛疆蹲在草叢裡,老遠看像拉屎,張惠琴知道兒子在幹啥呢,兒子逗野兔子呢。張惠琴想錯了,兒子王衛疆一隻手伸進土洞洞,一下子就找到了牧場的感覺,他好像摸到兔子的體溫。其實土洞洞裡冰冰的,野兔在白楊河邊玩呢,天黑才回來。
王衛疆進村子的時候就感覺到耳朵好像被風吹落了,樹上正落葉子呢,大群大群的鳥兒穿過密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