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船工獨坐船頭,安然閉目,鹽屑幾乎把他塗抹了一遍,他乾枯的臉上那些密集深刻的皺紋暫時被撫平了,在烈日下熠熠生輝,莊嚴凝重。
林天鴻猛然抬眼看到他時,被嚇了一跳,緊接著,恐懼被敬畏代替。他想起這個倒黴又幸運存活的老船工已經兩日滴水未進了,他這次以為老船工一定死了,是坐化昇天了。就在林天鴻虔誠地為老船工禱告的時候,老船工那被板結的鹽屑塵封的眼睛抖動了一下,抖落了一片白色的粉末,迅速被海風捲走,來之於海,歸之入海。林天鴻舒了一口氣,默唸了一聲佛。
令人討厭的、堅守不餒的太陽像是被釘在了空中一樣,過了許久、許久,都堅定不移。灼熱的風一團團撲進,船艙內如同幹悶的爐膛,眾人皮焦泛油,甚至能聽到面板迸裂的聲音,一股怪異焦香的蔥花味道鋪展開來,混合著腥臭,令人作嘔。人們呼吸漸劇,灼熱的氣流噴出,燙的鼻孔發疼。喉骨咕咕滾動,碰撞出響亮堅硬的聲響,但人們都像沉睡了似的,沒有被自己和別人發出的聲響吵醒。
終於,人們的沉睡被一聲悠長悅耳的咽水聲音打破。
獨孤冷月把盡餘碗底的一丁點水喝了下去,乾淨徹底,泥沙不剩一粒。
這具有異常誘惑的挑釁性的聲音,撬開了人們的眼皮,人們睜開了黯淡無光的眼睛。但這些目光立刻又變的如刀似劍般銳利。所有的目光都焦聚在那兩隻看起來造型優美、天然生成、不帶修飾的葫蘆上,它們像兩個活潑的、胖嘟嘟的娃娃,惹人喜愛。人們盯著他們,連眼睛也不敢眨一下,似乎一眨眼,他們就會溜走。
得嘗甘甜的獨孤冷月意猶未盡,優雅地吐出了一粒金光閃閃的小沙粒,以更加毒辣的目光咬住了葫蘆娃娃。
但是,人們還有足夠的冷靜,誰也沒有有所動作,還堅信能堅持的住,都心照不宣地認為還未到最緊要時刻。人們似乎都原諒了獨孤冷月擾亂視聽的舉動,都不認為她喝下自己先時存留的一丁點泥沙爛絮並存的髒水有什麼不妥。獨孤冷月也是如此認為,並且認為自己先時嫌棄水髒是不對的,先時沒喝是有失公允的,在忍無可忍之時改過自新是理所當然的,找回公平,與大家在同一起跑線上才是正確的。所以,她從容果斷地喝下了不及盈口的一丁點泥水,並擺出優雅的姿態讓那粒砂子在乾裂的唇間射出。
正在人們的目光在那兩隻葫蘆上交鋒的時候,身披重霜的老船工顫顫搖動了幾下,栽倒了下去。
林天鴻起身拿起一個葫蘆跑了過去,引發了人們的一陣緊張,但緊張立刻又平靜了。不可否認,水對老船工來說,確實到了最緊要關頭,更不能否認,老船工一直受到了不公平對待,儘管他是自願的。人們默許了林天鴻對老船工的搶救行為。看來,人們還是善良的啊!
老船工被林天鴻敲開了唇齒,滴進了一些水後幽幽醒轉,得到確認後,他粗魯地奪過葫蘆仰頭猛灌。這吞嚥的咕咚咕咚之聲如同天籟之音震動著人們的耳膜,撩亂了人們的心智,讓人陶醉難敵誘惑。人們以迅疾的速度齊刷刷望了過去。老船工在人們目光的扎刺下止住了仰勢,歉意地乾笑,像個意識到犯了錯誤的老男孩一樣羞愧地底下了頭,並把還剩有近半的葫蘆推到林天鴻的懷裡。
林天鴻又推過去,沙啞說道:“沒事的,老伯,你年紀大了,比不得我們,再喝些吧。”
老船工堅決搖頭,又推了回去。
林天鴻站起身來,看了看太陽,又看了看手中的葫蘆,嘆氣一聲,舉起來咕咚喝了一口。
他雖只喝了一口,卻像比老船工喝了半葫蘆還要令人震驚。眾人都盯著他,心中琢磨是否真的到了最緊要關頭?如果現在是,那麼下一刻呢?
林天鴻掃望一眼,苦澀一笑,說道:“還等什麼?等雨為繼嗎?我看沒指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