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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

畫室就開始構思那幅畫,又回到了他自得其樂的世界。他這個人有個好處,慣會飲恨吞聲,善於自得其樂。厚生含著不冒煙的菸斗,戴著貝雷帽。這兩樣道具,就是厚生返回人生自然狀態的標誌。口含菸斗而不冒煙,好像一艘停泊在港灣隨時準備起錨的帆船。厚生臉上的笑意悄悄流露,像船下的波紋微微盪漾。那漣漪跟著船兒的晃動,向四方漾開去,漾開去。貝雷帽已經很舊很舊了,是厚生模仿想象中的巴黎風光購買的。那是好多年前了。那時,對於厚生,繪畫人生還是剛剛升起的春夢,簇新的貝雷帽和簇新的美術夢,無聲無息卻滾燙騰挪,有聲有色又靜如死水。留下的是一幅蛻變了的美術舊作,十分珍貴,就沉澱在那頂貝雷帽上。

正在這時,衝出來一位沒有升正教授的老副教授,同系主任爭吵起來。由爭吵而動手,兩人終於對打起來。他們互相向對方投擲顏料,身邊顏料極大豐富,又正湊手,反正不花自己的錢。吵鬧聲由遠而近,顏料也一直扔到了畫室門口。顏料這東西大有奴性,各自忠於自己的主人,賣力地四處飛舞。顏料張牙舞爪但沒有眼睛,把正在聚精會神畫畫的厚生甩了一身。好像美國電影裡面,狂歡節大家相互向對方扔蛋糕一樣。差別是蛋糕可以吃進肚子,而顏料則使絆子叫你滑跤。這時,厚生才發現自己身上忘記了穿罩衣,一件用美國前妻的錢買的新西裝,頓時弄得面目全非。

……非洲魚鷹在空中經常相互搏鬥,是悠悠自然的奇觀;中土人士在地上老是相互搏鬥,是擾擾人生的奇象。猛禽飛翔著,居然會在空中就捕食同樣飛翔的鳥類。要看真正的空中雜技表演,就得瞅瞅魚鷹們在空中如何跟同類爭食搏擊。它們對舞,對打,扭打,扭結,舞得你死我活,打得難解難分,扭得天花亂墜,結得天衣無縫。藍天是它們的寬廣舞臺,白雲是它們的柔軟帷幕,大地是它們的欣賞觀眾。這與人之卑俗和猥瑣完全不同。最好看的是它們兩兩扭打在一起,拼命旋轉,360°,720°,1080°,無窮度,一直這麼旋轉下去。好像天上出現了一座血肉製作的星雲,只有星雲是在太空旋轉的,無休無止,無始無終。

觀看天上還有一個好處,能夠叫人忘懷地下,特別是觀看天上的星星……

厚生就經常抬頭向天,遙望星空,一心想忘懷地上發生的一切,但是現在卻不能。在別人扭打當中,只有厚生的菸斗和貝雷帽還沒有遭殃,還保持著特有的個性和矜持,就像厚生本人。厚生伸出頭來,副教授同系主任正扭打在熱火朝天之中,發誓要同街頭戀人的接吻勁頭比試比試。兩人同時看了厚生一眼,停住了手,誰也沒有說聲“對不起”什麼的。兩人抓住對方的手並不肯放下,而是一下子僵住了,好像在特意給厚生擺一副孿生子模特兒的“撲司”(造型)。

“最黑最黑的黑夜天上也有星星!”

他自言自語說,走出了工作室,想回家去。

厚生鄙視這些人,不屑於拿了大屠殺鐵證的西裝,去向他們索賠。他只是把罩衣穿在外頭,看起來怪怪的。

突然,一位同事氣急敗壞跑過來,大呼小叫著說:“不得了!不得了!快去看哪!老畫室裡有個人要自殺。院部正在到處找‘談判專家’哩!”

第二個人有點幹部模樣,也氣喘吁吁跑進來,看樣子正是向大夥中招聘“專家”來的:“已經僵持了老半天了!我們學校哪兒有‘談判專家’?有嗎?誰是?快站出來!誰是‘談判專家’?啊?救人要緊!誰自告奮勇做‘談判專家’?誰來做做好人好事?”

《花妖》11(2)

厚生一聽,拔腳就跑。他急匆匆繞小路,跑到學校的地標性建築老畫室外。他發現那裡面已經裡三層、外三層圍得水洩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