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候,我居然還活著,病中的事都記不得了,只知道,那年的知了特別的多,我彷彿能看見它們密密麻麻的躲在窗外蔥蘢班駁的樹葉下。母親說我的康復是仗了東嶽大帝的神力,她曾許願如果我能活下來,就讓我徒步去泰山還神。於是,我去了。
她搖了搖頭,貞靜的笑容和輕嫋的聲音,似乎都來自那扇窗的外邊:“……那一年,我十七歲,我去還一個願,一個註定要交換我剩下的年月的願。
我的腳第一次觸到這麼軟的泥土。待到刺眼的感覺消失了之後,我才意識到那衣皺上折住了的點點的金色就是陽光,平板的從樹影中漏下來。奇怪的是,和窗外的陽光沒有什麼區別,還是那麼極近又極遠,像哥哥講起的海市蜃樓,也像小時侯用黑墨滴在毛毛的宣紙上溼淋淋的太陽,恍惚得有些刺眼。
母親叮囑了什麼,已經不記得了,只覺得石階好象是無窮無盡的,赫然的立在我的眼前。到了碧霞元君祠,紅紅的一座小廟,稀疏的浮著幾點香火,旁邊一個木牌,篆了“經石峪”三個字,哥哥在學書的時候,先生曾經提過,那裡有晉人的題字,無名的書者在泰山之谷留下了傳世的經文,經為金剛,字如金剛,就躺在漫谷而過的流水下面,骨氣精神一如往昔。
我看著分岔的山路,一邊是從紅廟裡延伸的黯淡的石階,兩邊森森的古柏向中間輻聚成華蓋,投下滿目的莊嚴來。一邊高高低低的草,極淡極淡,頂著金黃的日色,像細碎的銅子,可以走近了撿起來。我遲疑了一會——其實兩邊的風景也許並沒有什麼區別,卻終於被晶亮的光打動了童心,於是捨棄了大道,像分岔的地方去了。
路上,縹碧的水漫過狹長的池,池中分散著白色的石墩,懶洋洋的,在深山的樹影裡,發著白鐵一樣生硬的光。踏在石上,彷彿能感到熱力,越往前走,石墩的距離就越遠,我後悔了,遠望經石峪,像一張鋪開了的古帖,芊綿的老樹都染盡了古黃的光,橙橙的誘惑著我,我僵在水中,茫然的四下看著。“
說到這裡,像微風吹皺了水,她的臉上漾出恬謐的笑來:“你相信嗎,初見他的時候,我只覺得一道清明的白光靜靜的刺傷了我的眼,那一刻,夾谷中一切都寂滅了,只有那道白光在高藍的空氣中一閃既逝,如同寒潭度鶴後一支飄墜的羽——我知道,上面真真實實的反射的正是太陽的光芒。
他青色的劍,白色的衣在水上輕靈的遊弋著,薄薄的水面下襯著書者古時候的字……“她喃喃的重複了一次:”他初見我的時候,正在太陽底下,以水為紙,以劍為筆,摹寫金剛經卷。“
“好久好久,我都不能記清他的目光,他的容貌,因為,那白光已經足夠灼傷一個在窗內看了17年太陽的人的眼睛。
我握著手,站在石墩上看他,我想起了我哥哥,不是書法,而是那襲衣,那道光。其實,多年以後,我再也沒有見他穿過白衣,就那一次。
我知道我邂逅傳奇了,也許是身不由己,也許是得意忘形,於是我照著傳奇的規則扮演下去。
我猜他也許是誤入了此地的讀書人,而我父親已經派人封鎖了我可能經過的路,如果被我家的武師發現,他可能被抓住。我想,誤入某地的少年也許能邂逅一段奇緣,但是結局通常是悲傷的,所以,我應該叫他儘快離開。第一次和一個陌生人說話,我略略提高了聲音:“什麼人,這麼大的膽子,你不走的話,我家的武師會把你捉走的。”
他收劍回頭了,我立刻轉開了臉,他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來到我跟前的,我聽到他在問我:“小姐,那些是你家的人?”
我只是想逃走,卻覺得自己好象是站得太久了,就像一個被塑在了石上的人像。周圍熠熠的浮起清清泠泠的水波。
他又說:“很抱歉,是他們動手太早,我還沒有來得及問,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