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崎清子一眼,不知在她的眼中,這樣的場面意味著什麼。林雅書感覺到徹心的痛,過去的種種,無論是被嫡母冷待,還是與陳少卿分開,都及不上此時此刻的痛。她作為一箇中國人所感受的恥辱,似是地域的煉火,炙烤著她的心。這條東方的巨龍,被徹底地踐踏,被無情地羞辱,它翻滾著,沉落在沼澤深處的汙泥之中,遍體鱗傷,何日才能繼續騰飛?
林雅書咬了咬牙,她把自己的恨壓在心底。遲早,遲早有一日,她要讓他們還。整個中華民族所受的苦,都要讓他們還。
第三十六章
沛兒家的房子在一個小弄堂的最裡端,上下兩層,外帶一個天井,是王家賞的。樓下是一間廚房和飯廳,樓上兩間臥室,床不夠,用兩條凳子搭上門板,鋪上被子,便可講究。唯一的兩張床,一張給了孩子們,一張給了林老夫人。廁所在天井的一端,露天的,遠遠便聞到臭味。這樣的環境,卻已經算是好的,至少有落腳之地,可擋風遮雨。
林雅畫的丈夫,幾日後在林家門前的小河裡浮上來。被日本人砍斷手筋腳筋,扔進河中溺死。林雅書把四妹的事瞞著林老夫人,只道她們已經逃往香港。林老夫人雖然活轉過來,卻是癱瘓在床,無法動彈,亦無法言語。沛兒的丈夫被日本人抓壯丁,一去便再也沒有回來。沛兒一直等,等待著丈夫歸來的那一日。
生活變得如此,卻依舊得繼續。
明慧年紀小,不甚懂事,時常哭鬧著要回家去。林雅書抱著她,輕聲安慰。明慧抬起頭,哭道:“媽媽,我不要住在這裡。我家的廚房都比這屋子要大。我們回家去,好不好?”林雅書無言以對。家在哪裡?他們還有家可回嗎?
日軍瘋狂地燒殺掠奪,他們幾個人憑著松崎清子的情誼,暫且平安無事。過去赫赫有名的菰城四大家族,落到這般境地,逃走的逃走,衰敗的衰敗。
日子這般艱難。沛兒在天井裡開墾出一些地,種了些蔬果,且以充當食物。林雅書從前從未勞作過,現在也要自己動手做事。清洗衣物,打掃家務,偶爾幫著沛兒種菜。她的手,原是那麼細膩白皙,漸漸地,長出了水泡,水泡破了,又磨出老繭。有時,她坐在昏暗的煤油燈下,看著自己的手。這還是一雙小姐的手嗎?這已經是一雙農婦的手了。
王敬軒曾經在日本留學時學得的醫術,雖是半吊子,如今也派上了用場。不少百姓受傷生病,無錢醫治,亦請不到醫生。王敬軒替他們看病,不收任何診療費。每日早出晚歸,亦忙得不可開交。百姓深為感激,時常送些大米之類的糧食,量雖不多,亦是心意,也能給家裡減輕負擔。
孔平德仍舊住在孔家的宅子裡,陪著他的兒子。林雅書擔心外公和舅舅一家,時常去探望,捎帶些瓜果食物。幾個孩子日漸長大,她擔心他們在這樣的形式下,學習日漸荒廢,終究是不成的。孔平德提出,他在家裡無甚事做,可教孩子唸書。林雅書便把自己的兩個孩子和沛兒的兒子每日送到孔府,讓他們跟著孔平德讀書寫字。
1937年的冬天格外寒冷。彷彿一步一步地,漸漸入死亡之地,壓抑和悲涼的氣氛籠罩著整個中華大地。
一個清晨,林雅書開門,正準備去河邊取水,卻見門口躺著一個少女。她喚來王敬軒,將這個少女抬入屋內。少女一直昏迷不醒,口中不住地喚著:“娘,救我……痛……好痛……”王敬軒替她檢查了身體情況,眉頭緊鎖,面容悲憤。林雅書端來熱水,替這少女擦洗身體,見她一身的傷,亦不由得心痛。王敬軒嘆息,輕聲對林雅書道:“恐怕她撐不過幾日。”
林雅書一直守在少女的身邊,細心照料。少女終於睜開眼睛,問道:“這是哪裡?”林雅書見她面色潮紅,目光閃亮異常,知她是到了迴光返照的時候。她心裡難過,說不出話來。少女又道:“家……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