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現在,腰上的疼楚和額上的刺痛,都不能夠消滅她滿心的歡喜,至少她可以在後臺摸上好一會兒,去看看那個妝點出五光十色戲夢人生的“大箱子”。
當一身粗布衣裳,綁著長及腰間的烏黑辮子,雪白柔嫩小臉上帶著夢幻般笑容的彈兒來到後臺時,所有在臺上跑龍套,在後臺是雜役的老老少少們都嘆息了。
瞧她的額頭又給戳出了斑斑紅印,就知道小蝶仙又拿她出氣了。
可是這傻丫頭呀,好像一點都沒發覺小蝶仙是惡意整弄她的,反而還心滿意足成這個樣。
在臺上專門演老痞子的老魯放下手邊的工作,一臉憐惜地來到她身邊,柔聲地問:“彈兒怎麼樣了?怎麼沒去服侍小蝶仙老闆呢?”
“我惹小姐生氣。”她扮了個鬼臉,不過隨即歡然地抬頭,“可是小姐讓我來幫她拾掇白娘娘的衣裳。”
專門演三姑六婆的李大娘也湊了過來,愛憐地摸了摸彈兒的頭,“真是個傻丫頭,這就值得你這麼開心嗎?”
“大娘,彈兒為什麼不開心呢?”她嚥下心頭泛起的酸楚感,笑吟吟地道:“你們都待彈兒這麼好,還有這麼多我喜歡的戲服……光是看著這個,我就心滿意足了。”
她知道他們都為她抱不平,其實她也明白小姐是什麼樣的人,但是她欠了小姐一分恩情……無論如何,得過且過,只要日子還過得去,再說她很容易自尋樂趣的。
在前臺跑龍套搖旗吶喊的江小二把一些銀槍假刀排列整齊,忍不住道:“說實在的,彈兒的聲音著實好聽,這身段也好,倘若我是班主,一定會培植彈兒起來……”
李大娘連忙噓了一聲,緊張地道:“你要死了,這話別亂說,會給彈兒惹禍的,你不是不知道小蝶仙如今紅得緊,她有可能分一杯羹給旁人嗎?連梅瓣織上次央求班主讓她客串一次白娘娘,都險些給小蝶仙狠狠抓花了臉,你現在提起這個,萬一傳進了她的耳裡,彈兒還不被她給活生生掐死?”
江小二打了個寒顫,“對喔,我都忘了這回事。‘’
彈兒笑了一笑,甜甜的酒窩若隱若現,“小姐在班裡地位這麼高,高處不勝寒,會擔心也是自然的。”
“不過話說回來,誰教小蝶仙是班主的搖錢樹,金雞母呢。班主是認銀子認名氣不認人的,咱們這些跑龍套的只有認命的分兒。”總是演壞女人,陷害忠良貞女的畫眉沙啞嘆氣。
其實她最可憐了,在臺前演壞人被丟瓜子殼什麼的也就罷了,在臺後還不是屢受當家花旦的排擠,就是怕她哪一天脫尖兒出頭了,被扶正當了主角。
就拿她的嗓子來說吧,原先也是珠圓玉潤清脆好聽的,就是小蝶仙和梅瓣織聯手用藥酒把她的嗓子給藥壞了。
身入戲班就永無出頭日啊,誰讓她的賣身契在人家手頭上,就算哭爹喊娘也告不到官府那兒作主去啊。
從古至今,戲班子這種屬於下九流的行業有自成一格的規矩,就算官府也插手管不得。
班主逼死小角色的事屢見不鮮,大夥也都看慣了,到最後只好獨善其身,凡事忍著點別出頭也就是了。
畫眉心裡最能明白彈兒想要唱戲,想要一扮角色在臺前唱出生命的悲歡,發光發熱……
臺前的掌聲如雷,骨子裡的熱血自然也就奔騰而起,更加賣力的表演著,無論是唱出了角色的真情苦情深情,還是翻騰演藝出了高段的姿態,在觀眾聲聲叫好中,一次又一次地上癮,這也是畫眉沒法子割捨戲班子生涯的另一個原因。
只是,她們頭上不只一個大太陽啊,再怎麼樣也輪不到她們壓軸當主角,只能夠在真實與虛構的戲臺上,一次次地扮演著小角色,直到老了演老婦、老乞丐、老婆娘,就像老魯和李大娘一樣,一生奉獻在戲臺上,轉眼已經過了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