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來,進門第一件事就是盯緊了這團海草:“狗日的老婆子懂事不少。”
他喝水,咀嚼這海草,模樣難看極了。這一回好像比平時費力十倍,但總算是吃下去了。珊子長嘆一聲。漁把頭噎出了淚花,捋捋鬍子:
“真他媽的苦啊!也許是上了年紀,這草一天比一天難吃!”
珊子端過海參湯讓他飲,一下下拍打他的後背:“大水牛飲了這遭,以後再也不用吃了。”
“還得吃!還得吃!”
“不用吃了,再不用吃了。”
下半夜月亮出來了。從這一刻開始珊子就披衣坐在泥屋外邊。一些野物趴在窗上門上,一聲連一聲大嚎。她沒有理它們。
“嗷!哦嗷哦嗷!啊哈嗷嗷……”
幾隻大型野物在月亮底下撒腿奔跑起來,沿著撲撲海浪打溼的岸邊跑嚎,聲音裡全是驚恐和絕望。
銀月(1)
老婆婆把釣鉤拋到水裡,將魚線一端系在青楊樹上,然後就轉身忙起來了。她在淺水處拔起一叢蒲草,洗去蒲根的淤泥。筐子半浸在水中,她把一塊塊乾薑似的蒲根扳下放進筐中。漂在水中的連體小葫蘆拴在魚線上,這時一抖,讓她抬頭看了一下——它只是一抖,接著往上仰了幾下,終於平穩下來。她於是重新低頭採蒲根、採蒲草的芯葉。這一次連體葫蘆又開始劇抖、搖晃、向斜裡滑行。她雙手拄膝站起,扯住魚線一拉一聳、高舉過頂——水中緊接著泛開一束銀浪,它襯著稍稍發黑的水潭,白得耀眼。一朵浪花開成碗口那麼大時,突然濺成了無數的屑沫,接著從屑沫當心直射出一道金黃|色的光束——它在半空又來了一個翻騰跳躍。
一條金黃|色的大魚躺在了筐中的蒲葉和蒲根上,老婆婆像端一個娃娃般將筐子擁在懷中,往小屋裡走去。天已到了半下午,陽光照在水潭邊的蒲葦和莎草上,一雙雙連體小蜻蜓飛來飛去。這是難得的一天,老婆婆從一大早就泛起了一種奇特的心情:顫顫的,欣悅而不安。她後來發現自己真的像在企盼和等待什麼。可是她並沒有被告知今天將有來客,知道的只是平平常常的新的一天:沒有一個人會來自己的小屋。她這會兒稍稍驚異於一種奇特的心緒——它是那麼強烈和顯著,以至於一陣陣在心頭湧動。她坐在炕頭髮怔,一直在想這是為什麼?想了半天,終於想起了昨晚的一個夢。直到下半夜這個夢還楚楚如新呢,可是一大早坐起來卻又忘掉了。
是啊,這種奇異的心情肯定是因為那個夢的緣故。如果在過去,她會淚花閃閃從頭咀嚼一遍,好好想一想那個夢,而今卻不再有那麼多衝動了。不過她端著筐子和魚鉤走到潭邊時,仍舊在想那個夢。
夢中有一個赤條條的細長身量的男孩兒,他剃了短短的頭髮,有一對星星般閃亮的大眼睛,一直趴在窗欞上看,身上漸漸落滿了露水。她發現了他,望著窗子問:“你是誰家孩兒啊?你夜裡赤身趴在這兒不冷嗎?”男孩兒答:“我要進屋裡去,我要從這兒爬進去。”“你是誰家孩子?家住哪裡?”男孩兒嗓子啞啞的:“我就是你的孩子!媽媽,你不認得我了嗎?我來家了!我就是銀月啊!”老婆婆心頭一燙,急急坐起——夢醒了。
這時才是午夜,她摸摸窗欞。剛才就是一個孩子趴在這兒的。推開窗,空中的月亮真是清潔極了,好像一直在等她見面。她在窗前坐著,坐著,直到睡意再次襲來,覆滿了白髮的頭垂下來……
天亮了。窗依然半開著。老婆婆合上窗子。她知道自己惟一的孩子銀月不會回來了。銀月是她惟一的孩子,八歲時跟上村裡人去東北尋找父親,從此再無訊息。十餘年了,她終於不再相信奇蹟。領他走的是一個男人,那人留下的女人於第二年春天在臂上戴了一塊黑紗,這讓老婆婆見了頭腦裡轟的一響:她的男人死了?那他領走的銀月呢?當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