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不由己,若非登上至高處,便只得任人魚肉。
我手五的密函已經飛馬送往蕭綦手中,如今胡氏既誅,皇嗣已絕,子澹遜位終成定局。
而禪位,也是子澹最後的生機。
九錫頒賜,已是禪位之先兆,只待蕭綦班師回朝,便可行禪讓之典。
我命宋懷恩著手準備禪代之議,同時讓碩果僅存的宗室耋宿,紛紛上表陳情,自請歸邑終老。
一切都按照我們的意願,一步步推行下去,可謂萬事俱備,只等蕭綦回朝。
然而,他分明已接到我的密函,卻遲遲不肯班師。
豫章王大軍攻克南突厥王城之後,並不回師,僅休整五日,即由蕭綦親率,一路進逼,橫越了南北突厥之間,那片人跡罕至的蒼茫雪嶺。中原大軍的鐵蹄,第一次踏上漠北的寒土。
那裡是突厥人發源的地方,在那極北苦寒之地,連突厥人都不願意久居,是以世代南襲,不惜發動無數次的戰爭,也要在溫暖的南方佔據一方豐沃之地。
除了北突厥人,再沒有異族到達過那片土地。
如果侵佔了那片大地,便意味著,突厥人失去了最後的家園,意味著投降和滅亡。
這個縱橫北方數百年的強悍民族,歷代與中原對抗,即使一次次遭遇抗擊,幾度敗退大漠,始終能以強韌的生命力,捲土重來,一次次崛起在北方,成為中原永久的威脅。
這個民族,猶如草原上的野草,似乎永不會滅絕。
然而,這一次,史冊似乎將在蕭綦的手上徹底改寫。
冬天即將來臨,極北大地將要面臨長達五個月之久的冰雪封凍。
突厥視短,所利在戰,初鋒勇銳,難以久持。
謝小禾率五萬步騎進踞大閼山,已斷絕了突厥人糧路。
若曠日持久,將敵軍圍困在死城之中,糧草難以為繼,其銳氣必竭,士氣摧沮,即使不費一兵一卒,也能將突厥人活活困死。
自古至今,多少名將霸主,都曾揮師北伐,欲圖踏平胡虜,一統南北。
以蕭綦的赫赫武勳,已達前無古人之地。
然而萬仞高山只差一步登頂,他畢生渴切的不世功業,終於近在眼前——此時此刻,已沒有任何力量能夠令他放手。
正文 忠奸
夜闌更深,萬籟俱靜。
我屏退了侍女,獨自哄著兩個孩子入睡。瀟瀟自顧玩著自己的手指,澈兒已經睡著。睡夢裡,小小人兒卻還微蹙著眉頭,看似一副嚴肅的樣子,依稀有蕭綦的影子。想要親吻他的小臉,卻又怕將他驚醒。我伏在搖籃前,凝望這一雙兒女,越看越是甜蜜,越看越是悵惘。不覺流年暗換,自我嫁與蕭綦,已經十年了……十年,人生又復幾個十年。
從十五豆蔻到二五芳華,以懵懂少女嫁入將門,隨了他一路走來,為人妻,為人母,道不盡的起落悲歡,盡在這十年裡。待要憶起,卻又轉眼即逝。
回頭想來,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將一生都託付給了這個男人,我竟記不起來。
是在寧朔高臺,生死一線間的驚魂傾心,還是離亂無援中的患難相與?命中註定與他相遇,竟從未沒有抗拒的機會。而我真的抗拒過麼?在他橫劍躍馬的一刻,在縱身躍下高臺的一刻,我可曾有過猶豫抗拒?
早在犒軍之日,從看到他的第一眼,是否我已不知不覺將那個身影刻入心中?
及至寧朔重逢,那個頂天立地的身影,比熊熊烽火更灼燙我雙眼。
“你是我的王妃,是與我共赴此生的女人,我不許你懦弱”——放眼世間男子,恐怕唯有他,能用這樣的方式,去愛一個女人。這句話,竟成了我一生的咒,從此將我牽繫在他身邊,共進退,同甘苦,再沒有怯懦退後的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