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甚至使她雙目失明。
從深層分析,公眾對程心的這種感情其實是對她潛意識中的母愛的回應。在這個家庭已經消失的時代,母愛也變得稀薄,天堂般的高福利社會抑制了孩子們對母愛的需求。但現在,人類世界暴露在冷酷的宇宙中,死神的鐮刀隨時都會落下,人類這個文明的嬰兒被丟棄在陰森恐怖的黑暗森林中,他大哭起來,只想抓住媽媽的手。而程心這時正好成了寄託母愛的物件,這個來自公元世紀的年輕美麗的女性是先祖派來的愛的使者,是母愛的化身。當公眾對程心的感情納入了日益濃厚的宗教氛圍中時,一個新紀元聖母的形象再次被逐漸建立起來。
對程心來說,這斷絕了她活下去的最後希望。
生活對於程心早就成了負擔和折磨。她之所以選擇活著,是不想逃避自己應該承擔的東西,活下去就是對自己那巨大失誤的最公平的懲罰,她必須接受。但現在,她已經成了一個危險的文化符號,對她日益增長的崇拜,將成為已經在迷途中的人們眼前的又一團迷霧,這時,永遠消失就是她最後應盡的責任了。
程心發現,自己做出這個決定竟然很輕鬆,就像一個早就打算遠行的人,終於卸下一切俗務,可以輕裝出發了。
程心拿出一個小藥瓶,裡面只剩一粒膠囊,這是短期冬眠的藥物,她就是靠這種藥冬眠了六年,但如果沒有體外迴圈系統維持生命,人服用後會很快無痛苦地死去。
這時,程心的意識就像太空一般透明而空曠,沒有回憶,沒有明顯的感覺,精神的水面平滑如鏡,倒映著正在落下的生命的太陽,像每一個黃昏一樣自然……這就對了,如果一個世界都能在彈指一揮間灰飛煙滅,一個人的終結也就應該如露珠滾下草葉般平靜淡然。
正當程心把膠囊放在手中時,電話響了,又是弗雷斯打來的,這裡是黃昏,澳大利亞已是夜裡。
“孩子,這裡月亮很好,我剛才看到一隻袋鼠,移民居然沒把它們吃光。”
弗雷斯從來不用視訊通話,好像自信他的語言比影象更生動,雖然知道他看不到自己,程心還是笑了笑,“那真好,弗雷斯,謝謝。”
“孩子,一切都會好起來的。”老人說完就結束通話了電話,他應該沒發現什麼異常,他們每次通話都這麼簡短。
艾aa上午剛來過,興高采烈地告訴她又有一項大工程中標:在同步軌道上建造一個更大的十字架。
程心突然意識到自己還有兩個朋友,在這一段噩夢般的短暫歷史中,她只有這兩個真正的朋友,如果她結束自己的生命,那對他們是怎樣的打擊?她剛才還透明空靈的心突然抽緊了絞痛起來,像被許多隻手抓住。平靜的精神水面破碎了,上面倒映的陽光像火一般燃燒起來。七年前,在全人類面前她沒能按下那個紅色按鈕,現在想到兩個朋友,她也難以吞下這粒會帶來解脫的藥。她再一次看到了自己無邊無際的軟弱,她什麼都不是,只是一個女人。
剛才,她面前的那條河是封凍的,她可以輕鬆地走到彼岸;但現在,河面融化了,她只能蹚過黑色的河水。這將是漫長的折磨,但她相信自己會走到對岸的,也許會猶豫和掙扎到明天凌晨,但她最終會嚥下那粒膠囊,她已經別無選擇。
這時電話又響了,是智子打來的,她又請程心和羅輯明天去喝茶,說這是同他們最後的告別。
程心把膠囊慢慢放回藥瓶,這次會面她必須去,這意味著有足夠的時間蹚過那條痛苦的河了。
第二天上午,程心和羅輯又來到智子的空中別墅,他們看到在幾百米的下面聚集著大片的人海。智子昨天晚上向全世界宣佈自己要離開,今天來朝拜的信徒比往日多了幾倍,但並沒有往日的祈禱和呼喊聲,人群處於一片寂靜之中,像等待著什麼。
在別墅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