頓,她哭著喊著替自己求饒,聲嘶力竭;別人給自己敷藥的時候,她站在旁邊抽噎,身體不停地哆嗦,小手兒緊緊地纂著衣角;半夜他被痛醒了,可當他看見師妹趴在自己的手臂上睡著了,臉上還有未乾的淚痕時,他突然地就不痛了,一點兒都不痛了……那個時候,她也是用這種充滿關懷與心痛的眼神看著自己,可現在,她把這個眼神給她的丈夫了。
是啊,她都已經身為人妻了,自己為什麼還要來呢?即使師妹對自己仍有情愫,能拋棄丈夫跟兒時的玩伴遠走高飛嗎?她現在貴為挽花派的小姐和落梅山莊的兒媳,平素金枝玉葉、錦衣玉食,而他是什麼?他又能算得上什麼?他能給師妹這樣舒適奢侈的生活嗎?如果師妹跟了自己,勢必風餐露宿,他怎能讓心愛的師妹跟著自己顛沛流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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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龍:無塵劍殤(8)
他還要報仇嗎?這仇還能報嗎?仇報了,師妹可就成了家破人亡的孤女、喪夫失子的寡婦,一輩子遭人欺辱,受盡人間的折磨。這仇,還可以報嗎?
唉,這十年來自己到底做了些什麼?是練成了傲視天下的劍法麼?還是練成了無與倫比的冷酷?
仇……空仇……不如,就這麼算了吧?然後用自己冰冷的血,祭奠師父師孃和師兄弟們尚未瞑目的亡靈……
可是……可是在自戕之前,他還想再跟他的師妹見一面,並且把十年前就已經準備好的禮物親手送給她。
還記得十年前少年揹回來的那包小玩意嗎?這禮物正是其中之一。那些零零碎碎的小東西早遺落在歲月的履歷中,像破碎的時間無法尋找與拼湊。但這件禮物他卻一直留著,似乎穿越了無比漫長的時空通道後只為了將分野的人生軌跡重新彌合,或許這本身只是一種固執,但這種固執,等同於愛。
那是一個做工粗糙的髮簪,頂端開著一朵小小的桃花,是當年他在路攤上看見後順手牽來的。那是哪一年的哪一天了呢,鑄劍山上桃花開得正豔,層層疊疊的花瓣攢在一起,柔和的粉色堆起滿樹的錦雲。她出神地賞花,他出神地看她。黃昏時,她默默地說,春來也早,眼看桃花開過,梨花就謝了,薔薇的性子最急,等中秋看了桂花,重陽賞了菊花,一年的花色也就盡了,冬天雖然還有梅花,但不免太過冷清了些……當時他就下定決心,總有一天,要送給師妹一朵不敗的桃花。
巧的是,鑄劍山上滿眼是桃花,而落梅山莊則滿眼是梅花,與花色的始終竟然不謀而合。這是上天吝嗇的垂青還是命運隱諱的預言?
青年敲了敲窗,宗飛妍從恍惚中驚醒,問聲是誰,他突然就不知該如何回答了。說我是你師哥嗎?他還記得這個師哥嗎?
宗飛妍起身開窗,然後就看見那張陰沉死氣、毫無生機的臉孔,和那雙空洞僵直、望而可怖的眼睛。她不由自主地連退幾步,尖叫道:“鬼啊——鬼啊——”青年完全愣住了,可他的表情卻沒有絲毫變化。他怔怔地想,我是一個鬼,在師妹眼中,我是一個鬼……
尖叫聲吵醒了臥榻的嚴長卿。他看見是青年,不禁大驚失色,掙扎著站起來,抓起桌子上的劍擋在宗飛妍身前,夫妻兩人靠在一起簡直就想一座堅固不摧的堡壘,縱是雷鳴電閃都無法介入。
青年心中又止不住一陣愁苦。都說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但箇中苦澀,又有幾人真正識得?
遠處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想是宗飛妍的那聲尖叫驚動了挽花派的弟子。青年不願另生枝節,身體一竄閃進屋來,雙手齊伸,分別點中二人的穴道,二人腦子一沉,昏死過去。青年趕緊負起宗飛妍,翻窗而去。
青年負著宗飛妍,一直奔到十餘里外的山野方始停下。他解了宗飛妍的穴道,宗飛妍卻沒有立時醒來,他也沒有喚她,只是默默地注視著這張溫婉的臉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