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衫襤褸的李玄都輕輕撥出一口氣,道:「姑娘好生霸道,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毀我一身衣衫。」
「沒死啊。」女子悠悠嘆了一聲,「既然沒死,那就算你走運。」
說罷,女子便要轉身離去。
李玄都遲疑了一下,開口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姑娘剛才是在檢視城內地勢?難道姑娘是西北大周的探子?」
「探子?」女子聞言轉過頭來,好像聽到了一個莫大的笑話,反問道:「如果我是大周的探子,那你呢?你又是什麼?難不成是青鸞衛的番子?」
李玄都伸手拍了拍身上的灰塵,道:「我不是青鸞衛的人,反倒是還與他們有些仇怨,我也不是朝廷的人,我只是一個江湖人。」
「江湖。」女子一笑。
「對,江湖。」李玄都說道:「廟堂之遠即是江湖,難道姑娘不是?」
女子淡然道:「一個小魚塘兒,也配『江湖』二字?」
如果說李玄都的名字中有『玄都』二字已經是莫大的口氣,那麼這名女子的口氣還要更勝一籌,將一座江湖視為魚塘,恐怕就是當年的「魔刀」宋政也不敢如此誇口。
李玄都再問道:「不知姑娘出身何處?」
女子終於不再惜字如金,開口道:「我都沒問你的師門,你倒反問起我了。你這人還算有點本事,可是一身所學頗為駁雜,倒是不好讓人辨認你的根祗。輕身功法中有玄女宗和妙真宗的痕跡,內裡氣機卻是用了正一宗、清微宗、神霄宗幾家之長,不過關鍵還是這一身體魄,竟然是從靜禪宗『坐忘禪功』中得來的『漏盡通』,有點意思,佛道雙修之人,著實有好些年沒有見過了,不過也不算太過罕見,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死在『魔刀』宋政刀下的上代法相宗宗主便是佛道兩家同修,不過你比起他可差遠了。」
李玄都沒有反駁。
他聽說過那位法相宗宗主,身懷道門的「太玄金經」和佛門的「菩提法相」,號稱是一手持佛,一手持道,兩者兼修,乃是實打實的天人無量境修為,曾經在太玄榜上高居第三,可惜遇到了當時如日中天的太玄榜榜首「魔刀」宋政,雙方一場大戰,第三死於第一的刀下,法相宗也從此一蹶不振。
莫說是現在的李玄都,就是當年最為鼎盛時的紫府劍仙,也無法相提並論。
不過李玄都心中也是頗為驚駭,因為這名女子一眼就能看破他的底細,僅以這份眼力而言,卻是不輸於藏老人了,只是不知她到底是什麼來路。剛才雙方一番交手,她不過是先天境山巔的修為,可論起搏殺出手,不但狠辣,而且經驗老到,讓李玄都倍感束手束腳,李玄都自付就算兩人是同樣的境界,勝負也至多在五五之數,從這點上來說,這名女子分明是個廝殺經驗極為豐富之人,只是看她先前在客棧中不似作偽的作態,又像是個沒有多少江湖閱歷的雛兒,實在讓人有些想不通。
縱觀各大宗門的嫡系親傳,事事按部就班,如同春夏之花朵,看似花開嬌艷,可一旦遇上了秋冬寒氣,便要立時凋零,而江湖上的散人則是不同,就像生命頑強的野草,一路摸爬滾打,可謂是野火都燒之不盡,所以若是同境相遇交手,多半是江湖散人取勝,從這一點上來說,這名女子的出手像是江湖散人,處世像是宗門弟子,而且她出手極快,未能讓李玄都看清到底是什麼路數,所以李玄都現在也猜不透女子的來路。
女子又是凝視李玄都片刻之後,突然開口道:「我觀世間讀書人,最重養氣功夫,應了儒家亞聖的一句『善養吾浩然之氣』。儒門養氣,從不是循序漸進,而是講究一朝聞道,與佛家的頓悟有些許相通之處,外虛而內實,再由內而外,與道門的由外而內截然相反,最終一口正氣如旭日東升。又如佛家許大宏願,儒家也有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