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鍋子說:“上車?還上轎呢!”
“怎麼回事,國礦長呢?”
齊老闆說:“國礦長在車裡等著你呢。”
見別人沒有替他拿東西的意思,周水明只好自己把行李捲提起來。他心裡有些打鼓,事情不會有什麼變故吧?他扭頭往國礦長的辦公室看看,見辦公室的門開著,因裡面是黑的,他看不見裡面還有人沒有。而國礦長的轎車是大紅的,紅得相當耀眼。他向耀眼的方向走去。他還沒看清轎車是什麼牌子,兩隻胳膊就被人鉗住了,並向後面和脖子方向扭去。這未免有些突然,突然得有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現在有一種遊戲叫腦筋急轉彎兒,恐怕腦筋轉得再急,也沒有這麼快吧。周水明的腦筋沒轉過來,他的血流倒轉得不慢,剛才臉上還是一派明媚的酒色,這會兒霎時變得慘白,像苦霜打過的白菜葉子一樣,酒勁兒也沒有了。他使勁仰頭,想把胸挺起來,挺成記者模樣,大聲說:“怎麼回事,放開我,我是記者,我找國礦長!”
齊老闆給了他一個大嘴巴:“操你媽的,你不是來我們窯上當探子嗎,你就接著探吧!你趕快發訊號呀,讓公安局的人來救你呀!我差點讓你矇住了,你這個狗日的騙子!”齊老闆把手衝窯口一揮:“把狗日的給我裝到鐵桶裡去!”
周水明知道齊老闆他們要幹什麼了,他們要把他放進地牢裡去,把他囚禁起來。天哪,這真是晴天霹靂呀,這比晴天霹靂還霹靂呀!要是被他們放進地牢,他就完了,不知何時才能重見天日!他說什麼也不能就範,不能讓他們的陰謀得逞。直到這時,他對國礦長還抱有希望,衝著國礦長的門口喊:“國礦長,你不夠意思,你搞的什麼名堂!”不見國礦長出來,他就拼命掙扎,想掙脫扭他的人,跑到國礦長辦公室裡去。國礦長剛才一再向他敬酒,叫他老弟,說他是厚道人,不能這麼快說變就變了。掙脫不掉,他就把腿軟下來,屁股使勁往下打墜。他的衣服被揪上去,肚臍眼子露了出來,肚臍眼子裡存了一窩兒煤。他顧不得維護記者的形象了,所有的形象都集中在屁股上,恨不能把他的屁股變成千斤墜,萬斤墜,牢牢吸在地球上。成敗在此一墜了。
崖頭上的狼狗們都看到了壩下的一幕,它們大概認為這一幕比較精彩,都來回拖著狗鏈子,笑得哈哈的。它們不會鼓掌,它們伸長了的上下嘴巴子就是它們的手掌,它們鼓掌鼓得紅舌頭都露了出來。下了夜班正睡覺的窯工們也從窯洞裡出來了,站在窯洞門口,向熱鬧的中心點看著。他們站得不夠高,沒有狗們佔據的位置好,看不到熱鬧的全景。有人試探著,向熱鬧中心走去。一個窯工走過去,別的窯工都跟過去了。層層煤垢把他們的臉覆蓋了,看不出他們有什麼快樂或不快樂的表情。他們眼裡都有些發空,眼白有些烏塗,像是不會發光的石子兒一樣。
又上來兩個監工,把周水明拖在地上的兩條腿拽住抬了起來。四個人拽住周水明的四肢,他的整個身體,包括屁股,都抬離了地面。地球的引力好像失去了作用,無論他怎樣扭動都無濟於事。周水明還有嘴,他的喉舌都在嘴裡,嘴總算沒有被堵住,他大叫:“你們都是法西斯,我抗議!我抗議……你們都沒有好下場!”
周水明被強行填進鐵桶裡去了。他是先被填進的屁股,身體摺疊起來,雙手和雙腳都向上舉著。他的手腳還未及調整,鐵桶就吊了起來,對準了井口。鐵桶一吊起來,他就不敢動了,井深百丈,他要是落進井裡,一定會摔得死死的。他要是死了,人家把他說成自殺,或隨便說成一個什麼意外事故,他的冤就成了沉冤。鐵桶往下落時,一開始他還能看見一個像鏡子一樣的小圓點,小圓點倏的一閃,就看不見了,他迅速陷進黑暗裡。他沒戴安全帽,也沒有戴礦燈。他使勁睜大眼睛,仍是一井筒子漆黑,只覺得耳邊有嗡嗡的風聲。他做過無數次類似的夢,在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