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遙自在,有吃有喝不發愁的。人們至今還傳說一九三年,也就是民國十九年的特大洪水,高門樓開倉濟貧,施捨給災民們吃的那些發黴的陳倉爛米,那些哈喇長醭的醃魚臘肉,識得幾個字的鄉親,都被臘肉皮板上蓋著的辛亥,壬子等年號印章嚇呆了,細細推算一下,那該是民國初年的東西了。於二龍和那時剛剛漂泊來的蘆花,都有幸吃到過他們誕生以前的食品,真是口福不淺。可水退以後,為了感激高門樓的無量功德,他們曾經付出過多少無償勞動呵!
上帝——如果有的話,在給漁民們一個富饒豐盛的石湖同時,又給了一張高門樓吃人大嘴。人們在湖上遠遠看去,那黑漆大門,真像貪吃不厭的無底洞,所以石湖的水常滿,漁民的苦沒完。
“除非石湖見底!”人們抱怨自己永無出頭之日,痛恨無休無止的勒索盤剝,詛咒老天的不幸安排。然而到了一九三七年的夏天,石湖水不那麼平穩了。看,於二龍,只不過是個螻蟻般的小人物,竟然也叉著腰站在高門樓前,盤算著該怎樣攻打進去。
他眼睛一亮,蘆花在暗裡立刻瞧出了那閃爍的光彩,以往他每回從湖底鑽出來,揮去滿頭的水,眼裡光燦燦地,準是摸到了一條大魚,現在,他肯定有了主意了。
王敬堂失算了,他那中過舉的祖先給他留下來一條禍根。在前清,誰家中得舉人,有資格立根旗杆,雖然已是民國,但旗杆仍舊是高門樓驕傲的象徵。如今,這無上光榮、威震石湖的旗杆,卻給於二龍造成突破的戰機。
他往豎立旗杆的石座一蹦,兩腿一挾旗杆,這個石湖上駛船掛帆的能手,在別人眼裡,似乎不大費勁,鬆快自如地往頂端攀去。
緊跟著他是一個矮小細弱的身影,像熱帶叢林裡的猱猿那樣,輕捷地、如履平地的颼颼躥到於二龍身邊,圍著看熱鬧的鄉親,竟有忍不住為之喝彩的。
“叔!”他輕輕地喚了一聲。
“石頭!”在旗杆頂端,他摟住了這個才十歲的孩子,於二龍的心裡覺得熱烘烘地。“怕嗎?”
小石頭搖搖頭。
想起跟他一起跳進院子裡去的孩子,於而龍的心又不能平靜了。
像流星一樣,稍露光華,瞬即消逝的小石頭,倘能活到今天,也該有五十歲了,可他,永遠以一個小石頭的孩子模樣,留在他媽媽的腦海裡,留在游擊隊長叔叔的腦海裡。
小石頭,小石頭……
他真想衝著石湖,呼喊最早同他一起戰鬥過的小夥伴。
……站在高門樓屋頂上的於二龍,喊了一聲:“跟著我,石頭!”說著朝天井裡跳了下去,他們倆,就像一塊投進狼群裡的肉,那夥高門樓豢養的打手,恨不能生吞活剝了兩個膽敢冒犯尊嚴的臭漁花子。
“打,給我往死裡打!”
他瞥見廊簷下站著一個瘦高挑兒,在發出號令,聲音不很響亮,但是口氣非常決斷,猶如鐵錘砸在砧子上一樣短促有力。
於是打手像瘋了似的撲上來,於二龍和小石頭背抵背地同他們搏鬥廝打,一邊朝大門口接近。從天井到門廊,只是一步之遙,但是在比打手還兇的惡狗,比惡狗還野的打手重重包圍圈裡,想挪動一隻腳都萬分困難。於二龍急中生智,喊了一聲:“小石頭,你快鑽出去,我拉手榴彈跟他們王八蛋拼了。”
“二叔,你——”小石頭喊著。
“別管我,快。”他搡了孩子一把,然後假裝把手探進懷裡,這時候,除了幾條不懂人話的惡狗,繼續狺狺狂吠外,那些怕死惜命的奴才,豁拉一下往四處散開。於二龍跳出重圍,小石頭早躥到門邊,把兩根門槓拽倒,但他不懂得機關訊息,那門閂怎麼也拉不開。
“過來一個把門開啟,要不,咱們誰也別想好看。”
“是,是,你別拉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