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站穩在沙洲土地上的時候,也完全消逝了。想到馬上就會見面的,她那負了重傷的丈夫,想到終於搞到手的特效藥,想到有足夠的時間來得及轉移,兩天來,第一次臉上出現了笑容。
她向老晚告別,並且說:“這興許是你一輩子頭回趕了個早,真不容易,謝謝你!”說罷,踩著湖岸邊細細的白沙走了。但是,沒走兩步,站住了,回過頭來,痛惜地望了一眼艙板上白花花的銀洋,實在捨不得啊!揣在身上多少年的心愛之物呀!然而再寶貴的東西,也得讓位於對丈夫深沉的愛情。只要他游擊隊長活著,她一個做妻子的,有什麼不可以犧牲的呢?
老晚知道這個殺伐果斷的女人,是說話算數的,決不會給了錢又討回去的。然而她扭回頭來時的那股神色,使他懂得這五塊銀元的分量,於是他一塊一塊地撿了起來,放在手裡,望著那個游擊隊的女指導員走進霧中。就在她身影快要被濃霧吞沒的時候,他聽到一條粗濁的嗓子在吼:“什麼人,站住!”
老晚嚇了一跳,連忙站起來,扒開蘆葦看去,只見一個斜挎著勃郎寧手槍的武裝特務,三步並做兩步地追趕著那位女指導員。糟了,老晚由不得替她捏把汗。但是,影影綽綽地,看見她猛地站住,車轉身,手起槍響,那個正奔跑追趕的特務,好像被人絆了一跤似的,臉朝下仆倒在地上,一動也不動,死得沒有再那樣乾脆的了。這一切,全在一眨眼工夫裡發生的。老晚瞪大了眼,痴痴呆呆地望著,張口結舌,像傻了一樣。然而,他剛剛清醒過來,只見蘆葦叢中,躥過來一個黑影,像一頭伺機偷襲的野獸,連半點猶豫都沒有,那分殘忍,那分狠毒,直撲到她身後距離只有幾步的近處,才朝她致命的後胸開了槍。
她踉蹌了兩步,站穩了,還回過頭來,瞪著那熠熠發亮的眸子——那是老晚終生也忘不掉的——看了這個開黑槍的一眼,然後才倒在了湖岸潔白潔白的沙灘上。
當這個開黑槍的傢伙,掉轉身子,偏過臉來,老晚差點嚇暈了過去。哦,可怕啊!是他,沒有錯,看得清清楚楚,是他。老晚像捱了沉重的一棒,失神地倒了下來。
五塊銀元跌在了艙板上,這亮晶晶的銀元,是一個女人的生命象徵啊!她像一顆閃爍著強光的彗星,在那殘冬的最冷的日子裡殞逝了。
沉沉的迷霧啊,越來越濃重了,大概永遠也不會消散地瀰漫著、籠罩著。
湖面上的迷霧終於開始在消散了。
三十年過去了,眼前的氛圍變得明朗一些,較之早些時候,情況要好得多了。
黎明前,這位當年負傷的游擊隊長,划著舢板,來到湖心島上,滿天濃霧,使得咫尺之外,彷彿壁立著視線穿不透的屏障,連在船艄划槳的小助手都瞧不清楚。好像在這天地間,只存在著他老哥一個似的,除了乃寂寞的槳聲,實在讓他感到壓抑和困惑。這使他想起剛剛走過來的十年,大概人類在登上另一星球探險時,很可能會產生這種被擯棄的感情吧?
他後悔起這麼早,冒著茫茫大霧,鑽進冷森森的石湖裡來。本來,他只是做做樣子,走走過場才帶回一副釣竿,鬼才相信千里迢迢地奔回故鄉,是為了釣魚玩。無論說給誰聽,誰都會啞然失笑的。然而,現在看來,這魚是非釣不可,所以他不顧主人的勸阻,不顧自己長途旅行沒有歇過乏來的困頓,雞叫頭遍,就把老林嫂全家都驚動了。這樣一來,勞師動眾,合宅老小都在為他這位貴客嘉賓下湖釣魚忙碌著、張羅著,以至驚動了那小小的漁村。目的倒是達到了,但也未免太早了點,甚至此時此刻天色還算不得大明。
現在,這位上了年紀,但並不顯老的領導幹部——呵!這種人的派頭,一眼就讓人瞧出來的。在島子的回灣處,物色到一塊可以安身立腳之地,便舒展開腰板和胳膊,來了一套八段錦。哦,看上去,這還是一個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