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結實的漢子,甚至都能感到他的關節咯吧咯吧響,充滿了力量。他不慌不忙地坐在岸邊的樹墩上,心想:該不會再有什麼干擾了吧?說不定倒是他來干擾別人安靜的時刻了!譬如這回終於成功的故鄉之行。他想著想著笑了。於是,摸出了雪茄,先消消停停地享受一番口福再說。然而,真是敗興,火柴在上島〃水時弄溼了,沒有辦法,只好把煙叼在嘴上,權當一種精神上的滿足。
可笑啊!他想:休看我們都是燧人氏的後代,但如今誰能掌握鑽木取火的本領呢?也許物質文明使人逐步變得軟弱,過去的十年,有多少骨頭缺乏鈣質的人,甚至好像醋泡過似的,禁不住半點風風雨雨。看那個躺在舢板裡仰臉大睡的漁家孩子,使他多麼羨慕啊!倘若他如法炮製一下,保險會著涼感冒,波及那顆已經粥樣動脈硬化的心臟,至少要被醫生,尤其是他的老伴,強迫住上幾個禮拜的醫院。而且他從來不曾睡得如此香甜,服用魯米那也不靈,真叫他嫉妒。所以這位遠方來客,天不亮就被石湖波濤吵醒了。
但是,湖裡的水族們兀自還在沉睡,至今尚無半點動靜。既然如此,好吧!他便俯下身去,捧水拭了把臉。溫馨的湖水,使他感到舒適愜意,長途跋涉的辛苦,基本上也就無所謂了。本來,他可以坐飛機直達省會,然後,再由熟人搞輛小車送他回到石湖,那是再正常不過的途徑。他偏不,因為他這次回鄉,有他自己的目的,要尋找一把能夠開啟三十年來舊鎖的鑰匙,所以他不願意落入官方或半官方的包圍之中。坐硬板車,擠三等艙,一路顛簸,渾身骨頭差點沒散了架,才回到了闊別多年的石湖。
霧稀薄得已無礙於視線了,整個家鄉的輪廓,呈現在他的眼前,似乎熟悉,又似乎陌生。也許存在著相當漫長的時間差距,以致山脈的峰巒起伏,湖岸的曲折走向都發生了一些什麼變遷似的,和記憶裡那從來不變的陳舊線條,無論如何也吻合不到一塊去。看來,人們是容易習慣抱殘守缺的。他望著湖對岸那個矮趴趴的、不算高聳的山頭,心裡禁不住湧上來一股感傷的滋味。山頭上,沸沸揚揚的樹木,使得它像個長髮披拂的老翁。他想起他的游擊隊員曾經親暱地稱呼它為鵲山老爹。三十年前,那位女指導員犧牲以後,他像折斷翅膀的大雁,不得不離開飛行編隊,就是被人抬在擔架上,告別鵲山,離開石湖的。記得吧,老爹!這位游擊隊長曾經暗地裡向你許諾過,傷一痊癒,立即回石湖來。然而,一別三十多年,已經是六十出頭的人,在滿頭華髮,兩鬢嚴霜的年紀,才將諾言兌現,連他自己都覺得未免晚了一點。
並不是他自食其言,也別責怪他把鵲山、石湖以及死去的親人忘懷。原諒他吧!老爹,他確實時常在思念,而且不止一次打定主意要回來看看。如果說以前打算回鄉,是感情上懷舊的因素占主導地位;那麼去年春天以來,燃燒在心頭的這把火,就是要剖析開那不解的啞謎了。到了今年,恐怕對這回鄉之行,更多了一層意義,那就是履行一個布林什維克的神聖職責了。然而,無論過去和現在,對我們的主人公於而龍來說,回故鄉一趟,是一樁多麼不容易的事情啊!比唐僧去西天取經還難。連他自己也弄不明白,為什麼對別人是輕而易舉的事,到他面前,就層層設卡,處處碰壁。
為什麼會有這麼大的阻力?而這個阻力又來自何方?過去,他的確不曾認真思考過;現在,這位回到故鄉釣魚來的游擊隊長,坐在樹墩上,倒要好好地想一想了。
“是這樣,老爹!”他在心裡對鵲山講:“認識一個人容易,要講到徹底理解一個人,那恐怕是很費難的了。”
於而龍記得最早萌出回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