踽地向陳莊方向移動,三個蹀躞的人影,像幽靈似的,悄悄地,越走越遠。但不論走多遠,只要能看得見,就能分辨出兩個持槍的人,當中押解著的窩窩囊囊的大龍。
“快去求求大先生,饒了大龍吧!蘆花,不能光哭死的,還是顧活的要緊。”
她想想也是個理,可又捨不得把心裡的二龍撇下不管,說著,衝眾鄰居撲通跪下,轉著圈磕了個頭。“嬸子大娘們,我把二龍託付給你們了……”然後,又撲向卷在蘆蓆裡的於二龍:“二龍,二龍,不是我忍心丟下你,得救活人去呀!”
人們安慰著:“放心去吧!蘆花,快攆大龍去吧!”
還沒等蘆花抬腳,人群后面有條公鴨嗓子吼住她:“等等,傳大先生的話,你聽著!”
鄉親們連忙閃出一條路,必恭必敬地讓高門樓的家丁過來。
其實,也不過是高門樓一個看家護院的,但是在三王莊,哪怕是高門樓的一條狗,人們也得給它讓路,萬萬衝撞不得。
“大先生說啦,借的債不再寬限了,趕緊把老婆子死時借的棺材錢還清,大洋一十八塊,加上利息,攏總是……”他開啟一個摺子,拉開來,有尺把長,給她看:“馬上把賬結了吧!”
“馬上?”
“對!”他伸出手:“一共是二十五塊大洋零八角。有零有整,快給錢吧!”
蘆花的口袋裡,經過那一個酷寒的冬天以後,連個毫子都沒有。
“給糧,給魚,給什麼都能頂債,快掏吧!”公鴨嗓子剌剌不休地逼命。鄉親們一見洶洶來勢,知道老於家大難臨頭,都磨蹭著後退想拔腿離開這塊是非之地了。
“大夥站住,誰也別走——”高門樓的家丁一聲喝,大家只得硬著頭皮站住,聽他發落:“眾人幫我做個證見,一沒錢,二沒糧,魚哪,滿湖的冰,二龍倒有能耐,可惜死了,怎麼辦?債總得還,只好請列位回家去把冰鑹拿來,幫兄弟一把,把他們家這條破船抬走抵債——”
聽得“抬船”二字,好比當頭一棒,蘆花嚇蒙了,就像腳底下踩著的那塊土地,被人猛地抽走。失去了船,等於失去了家。上,無遮無蓋;下,無著無落,連立錐之地都沒有了,該怎麼辦呢?她望望躺在湖岸的死者,望望走遠了的生者,在這個世界上她惟有的兩個親人,可誰也無法來幫她拿個主意。接二連三的打擊,使她像跌進漩渦裡的一根弱草,根本找不到任何可以擺脫災難的力量。這彷彿六月裡突如其來的冰雹,撲頭蓋臉打得她直立不起來了。
鄉親們誰敢違拗高門樓哪怕一個畜生的言語,慌不迭地取來了冰鑹,圍著老於家三代為生的那艘朽爛的船,一下一下,團團鑿著凍得結結實實的湖冰。
蘆花已經失去最起碼的意識,成了一個毫無反應的旁觀者,既不管被人押走的大龍,也不問馬上抵債的破船,只是守在死去的於二龍身邊,超脫地,一動不動,如同泥塑木雕,毫無表情地看著熱鬧,似乎所有的一切,都是可有可無的身外之物,早已置之度外了。
其實,她的心裡何嘗平靜,冰鑹不是在鑿湖上的厚冰,而彷彿那鋒利的尖刃,在一下一下戳著她的心呀。眼看著一個家,雖然是一枚銅板也找不出來的窮家,可這樣毀於一旦,終究是摧心折肝的痛苦啊!
冰碎裂了,船浮動了,破東爛西也全給扔到外邊來了,鄉親們無可奈何地,誰也不敢哼個“不”字,用肩膀頂著,將船抬著上了岸,往高門樓抵債去了。
“拿二十六塊現大洋來贖船——”公鴨嗓嚷著走去。
蘆花根本就沒往耳朵裡去,只是凝視著船抬走後,在湖面上留下的一塊沒封冰的空隙,碧綠的湖水正往外面泛出來,那些飄浮著的冰塊,在裡面動盪著,一時還凍結不住,顯得快活輕鬆的樣子,似乎在給絕望的蘆花啟示:“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