器拖累住她;結果,身子撲到了湖水裡,腳反被扯住,還掛在冰上。被推倒的那個外鄉人,一躍而起按住了鐵錨;多虧那年冬天湖水凍得結實,不曾破裂,否則,這位從皖南來的老紅軍,也要成為枉死之鬼。
他那只有力的胳膊,把溼淋淋的蘆花從水裡提起:“你瘋啦,大姐!”
滿臉湖水和淚水的蘆花,把滿腔的恨,一肚子的怨,統統發洩到這個來到石湖的第一個共產黨員身上。他沉靜地任她毆打著、撕擄著、掙扎著,一動不動,儼然一尊石雕像,但那隻健壯威武的手,始終緊緊地攫住她。現在,看起來,死神在這個共產黨員面前退卻了。
蘆花憤怒到了極點,她覺得老天爺、高門樓、還有他——這個外路口音的蠻子,都成群結隊地趕來欺侮她,欺侮一個僅僅活了十九歲的可憐人。他們不但剝奪了她那可憐的幸福,剝奪了她那微末的希望,甚至連死的權利都要剝奪,那確實是太殘酷了。她要求的只是死的自由,一種奇怪的自由,一種惟一可以自己支配的自由。除此之外,她還剩有什麼呢?然而即使獲得這樣悲慘的自由權,也身不由己,可以想象她是多麼痛恨這位來到石湖播撒革命火種的趙亮了。
——“趙亮同志,我們的引路人,願你的英魂在九泉下安息吧!”
那是一位身經百戰的老紅軍啊,他身材不算魁梧,卻是個渾實有力的車軸漢子,那鐵鉗似的大手,蘆花是無法掙脫得開的。
趙亮被她豁出命去的勁頭震驚住了,沒見過這樣不顧一切的年輕姑娘,像飛蛾撲火似的追求死亡,簡直是不可理解的愚蠢。而且,她又是多麼執拗,多麼任性啊!那股頑強的鬥爭精神,看來,只要不撒手,她還有一口氣,就要廝打掙扎下去。
他猛地鬆手,說道:“好吧,大姐,你樂意死,我不攔你,不過,我看你不像個孬人,怎麼倒走這條沒出息的路?”
陌生漢子講出的話,同他那五短身材一樣,結結實實,一句句像砸夯似的擊中了她的心。
“大姐,想必是受了什麼委屈?想必是什麼人欺侮了你?”
“欺侮?你說得輕巧,睜開眼看看,人都死在那兒啦!”
“哦?!”趙亮忙問:“怎麼死的?”
“叫高門樓給逼的呀!……”蘆花坐在冰上哭了。
“大姐,你別哭啦,我全明白了。”怎麼能不一目瞭然呢?就衝蘆花身上,穿的那件補釘摞補釘的破藍布棉襖,就衝裹住於二龍的舊被子和葦蓆,還不足使一個黨的工作者,一個工農紅軍,意識到自己肩頭的重任麼?他解下小鋪蓋卷,坐在蘆花身邊,像一位兄長似的勸導著。“大姐,看你不是糊塗人,怎麼能不明白有冤伸冤,有仇報仇的道理?”
蘆花哼了一聲,很明白,擔子不擱在誰肩上壓著,誰都會說輕巧話。
“命只有一條,死要死得值啊,大姐,你不明不白地往湖裡一鑽,可就太便宜了別人。”
“想不便宜又怎麼著?”蘆花思忖著:“你倒拿雞蛋去碰碰石頭看,誰敢去鬥一鬥高門樓?大龍只不過講了兩句氣不公的話,就關進大獄裡了。”
“俗話講,冤有頭,債有主,你不是已經拿了主意打算死嗎?那好,豁出去,就用你剛才跟我拼命的勁頭,鬧個一乾二淨,出了這口冤枉氣,再死也來得及嘛。”
她長這大,還從來沒聽過這樣的公然煽動,和直言不諱的燃起仇恨,因為我們中國曆來都講息事寧人的哲學,心字頭上一把刀,你就忍了吧!哪有勸人去殺人的?“……可也是,我為什麼不能殺人?魚落在網裡還蹦兩下,我就不會臨死前咬他們一口?他說得有點在理,橫直一個死嘛!倒是這個賬!”蘆花望著他,問道:“你是誰?”
“跟你一樣,早年間也被逼得尋死上吊過,現在不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