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急召集上海灘各家行幫,尤其是錢業公會,要求他們儘快拿出意見,豈料十天之後,他們卻拿出這麼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真正讓他心寒。
丁大人一宵未眠,翌日早起,正在院中晨練,襄辦進來,待他收功,並足哈腰稟道:“大人,英使馬凱先生又在催問,如何回覆為好?”
丁大人黑起臉色,袖手回到房中,指著案上的材料說:“你看看,就這些東西,你說東,他扯西,根本沒有定見,能拿到桌面上嗎?”
襄辦埋頭看材料。
“唉,”丁大人長嘆一聲,在椅裡坐下,苦笑著搖頭,“中國成為這個樣子,人人都怪洋槍洋炮厲害,叫我看,是中國人自己不爭氣,自己把自己打敗了。洋人抱成團,可國人呢,到哪裡都是一盤散沙,哪一個都要死死抱住自己的二畝三分地不撒手!”
“大人說的是!”襄辦放下材料,“關鍵是眼下,英人在催,朝廷也在等著,我們……哪能辦呢?”
“兩軍相逢,謀周者勝。”丁大人喝口白水,“修約為頭等大事,失之毫釐,差之千里,一絲一毫也馬虎不得。英人在催,因為他們準備好了,我們呢,這是在倉促應戰。”
“大人說的是!”
“我想一宵了,”丁大人閉眼,轉動念珠,“洋人之所以保持一致,是因為他們不是單個商人,不是商幫,也不是行會,而是一個統一的商會。我們之所以一盤散沙,是因為我們只有商幫,只有行會,而沒有統一的商會。我這就奏請工部和老佛爺,先立商會,再與英人談商約!”
“好是好,”襄辦略頓一下,“只是,英人那兒——”
“先晾他一陣子。”丁大人再啜一口開水,指指心窩,“告訴馬凱先生,就說本大人昨晚受驚,心緒不寧,待過些時日壓住驚再說。”
襄辦應個喏,轉身出去。丁大人打個哈欠,剛要伸個懶腰,外面傳來腳步聲,進來的是賬房車康,抱著幾大冊子賬簿。
“老爺,”車康放下賬簿,在書案上挨排攤開,哈腰稟道,“泰記上半年的賬出齊了,共是十二冊!”
丁大人瞟一眼,閉上眼睛:“不看了,說個大體吧。”
“從賬面上看,不盡如人意。漢冶萍虧損嚴重,幾個紗廠業績下滑,輪船招商局勉強持平,江南製造局略虧,其他幾家也都業績平平,只有如夫人掌管的惠通銀行、電報局有較大盈利!”
“紗廠下滑?”丁大人顯得很是吃驚,“這怎麼可能呢?紗廠不是一向盈利的嗎?”
“這……”車康面呈難色。
“說!”
“是夫人。去年年底,夫人把三公子調進去了。三公子的事體……”車康頓住話頭。
丁大人臉色陰起來。丁大人娶有五房妻室,其中元配夫人守在江蘇老家,二、三、四房守在上海,第五房隨他住在北京。元配夫人是老人定下的親,並非丁大人所愛。丁大人立事後,攀上李中堂,娶下中堂侄女李氏。後二老過世,丁大人將李氏扶正,立為夫人,讓她主管內政並泰記賬房,讓元配守在家鄉老宅。元配無出,夫人連生三個公子,可惜沒有爭氣的,尤其是這三公子,吃喝嫖賭俱齊,這又染上煙癮,交一撥狐朋狗友,幹什麼敗什麼,偏又最得夫人寵愛,丁大人每想至此,頭大不已。夫人之後,丁大人又娶三房,但真正讓他稱心的是這第四房劉氏,也即昨夜替他擋住飛刀的如夫人。劉氏如夫人為揚州道臺獨女,自幼入讀洋人的教會學堂,觀念開放,不修小腳,工於心計,精於經營,丁大人早就讓她協助大夫人理財,近年更讓她主管惠通銀行、電報局等具有時代氣息的開拓業務。
“老爺,”車康這又接上了,話中有話,“昨晚的事體,奴才一想起來就冷汗直冒。沒想到如夫人身手介快,眨眼間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