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淚。
那一年,在離開奉賢五七幹校回上海以後,巴金已經從紅衛兵散發的小報上,得到一點有關彭德懷的訊息。當年在朝鮮坑道里接見他們這些藝術家的志願軍司令員,在“文革”的颶風中同樣受到了衝擊和迫害。想起彭德懷,巴金忽然感到他自己在“文革”中所受到的不公正待遇,其實根本就算不得什麼。他是一個作家,而彭德懷卻是一位出生入死的共和國元帥啊!他也知道彭德懷其實早在那場史無前例的動盪之前,就已在廬山上因為一份萬言書失去了人身自由。想起彭德懷,巴金心裡的沉重感忽又增強了。他的目光又移向那篇早年在朝鮮寫的文稿上去。
他寫道:“聽著他淺明詳細的反覆解說,望著他那慈祥中帶有剛毅和堅定的表情,我感到一股熱流透過我的全身。樸素的話語中流露出對民族、對祖國的熱愛,懇切的表情上閃露出對勝利的信心。他不倦地談著,他越談下去,我們也越感到溫暖,越充滿信心。我的整個心都被他吸引去了。我忘記了周圍的一切,我忘記了時間的早遲。我忘記了洞外的雪。忘記了洞內陰暗的甬道。忘記了汽車的顛簸,忘記了回去時滑腳的山路。我甚至忘記了我們在國內聽到的志願軍過去作戰的艱苦。我只看見眼前這樣一個人。他坐得那麼安穩,他的態度是那麼堅定,他忽然發出了快樂的笑聲。這時候我覺得他就是勝利的化身了。我們真可以放心地把一切都交給他,甚至於自己的生命。我相信別的同志也有這種感覺。我們的這種尊崇的表情一定讓他看出來了,所以他接著說:‘作戰主要靠兵,自古以來兵強第一。強將不過是利益和士兵利益一致的指揮員。指揮員好比樂隊的指揮,有好的樂隊沒有好的指揮固然不行,可是單有好的指揮沒有好的樂隊也不行。個人要是不能代表絕大多數群眾的利益,他便是很緲小的。’。。。。。。。。。”
巴金讀到這裡落淚了。因為這篇稿件讓他在二十多年以後重溫,心情竟然是沉痛的。因為他清醒地知道當年在朝鮮坑道里接見他們的彭德懷司令員,如今早已不在人世了。他也和自己一樣遭受過非人的待遇。想起彭德懷在那場風暴中的慘死,巴金忽然感到自己反而是一個幸運者了。
巴金現在想起來,當年他把那篇文章寫成後,又應邀參加了志願軍司令部歡迎“細菌戰調查團”的大會。就在這次會上,巴金又一次見到了彭德懷,再次聽這位湖南籍將軍講的話。他晚上回到駐地,又把前天晚上寫好的《我們見到了彭德懷司令員》一稿進行了補充。他把今天在會上聽到的彭德懷講話,加入了前一篇文章。他認為這樣才讓文稿更加豐富了。巴金並不是簡單從事的人,為了慎重,他又把這篇文稿交給身邊的同志們傳閱,徵求意見以後才交給新華社的同志回國內發表。
讓巴金十分意外的是,他沒有想到自己寫的稿子,居然驚動了戰事繁忙,軍馬倥傯的彭大將軍。巴金更沒想到彭德懷會給自己寫來一封親筆信。原來彭德懷是看到新華社轉交他親自審閱的稿件後,才決定向文章的作者說幾句話的。他希望巴金對這篇文稿加以修改。彭德懷這樣寫道:
巴金同志:
“像長者對子弟講話”一句改為“像和睦家庭中親人談話似的”。我很希望這樣改一下,不知允許否?其次,我是一個很渺小的人,把我寫得太大了,使我有些害怕!致以
同志之禮!
彭德懷
三月二十八日
巴金很感動。他沒想到彭德懷會如此謙遜,如此虛懷若谷。他知道彭德懷的意見是對的,所以馬上就對自己的文章作了訂正。
“我要振奮起來,一定要利用倖存者的有限時間,再給讀者們做一點事情。我要重新拿起筆來,寫一些我熟悉的人和事,”巴金想起他在受到“專政”期間,就是因為這篇題為《我們見到了彭德懷司令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