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盡力剋制,可發抖的聲音依然清晰進入我的耳裡,一點都沒有逃掉。我們從佛堂偏聽飯廳一路尋找,直到師父的臥房,都沒有發現一個人。這讓我和師弟都鬆了口氣,也許師父看到寺廟著火,且無力撲滅,已經帶著大家下山——可是,他們是從哪下的山呢?我竭力不讓自己去思考,腳越走越快,因為我們還有最後的地方要去尋找:菜地。
從那天后,寺廟開始重建,一方面朝廷有些補助,另一方面周圍的寺廟也給了力所能及的幫助,當然,還有一些來自民間的捐助——我們答應等寺廟修繕完後,在門口刻上他們的名字。
也在那天后,我的身上長久帶著兩封書信,一封是那天我們在菜地眾多屍體中,在被亂刀捅死的師父遺體上找到的,信封信紙都已泛黃,師父沒有寫時間,但年代久遠。師父在信中說,他早已知道會有這天,筆觸甚至略帶期盼意味,師父還說他不信報應,但信因果,說許多嚴肅的事情骨子裡卻是個大笑話,所以如果我們其中有人能避過此劫,他要我們答應不許報仇,還要把寺廟重建。我們都知道師父的願望是什麼,就像掛在他房間牆上那幅不對稱的對聯一樣:安得寺廟千萬間,大庇天下孩子俱歡顏。另一封是我自己寫的,我始終做不到師父那麼灑脫,不去記敘任何,可到最後,我所能記起的,也只有師父的一顰一笑,還有那些師父帶著怪怪腔調說出來的話。以後,我想我也會給弟子們講述什麼叫大器晚成,如何應付謠言,還有為什麼百姓對我們總有誤解。至於故事?有過嗎?我不記得了。我所記得的只有自我記事開始,就在一個山上,山上有個廟,廟裡有一群和尚,我有個師父,師父對我說過一些話。
後來朝廷說抓到了血洗寺廟的兇手,我曾在他臨刑前去獄中看過他。他見到我,跟我說的第一句話就是:“我見過你。”
我說:“是的,那年我們八歲。”
他笑了笑,很冷,比監獄裡長年積累的陰冷還要冷。
我說:“師父最大的願望就是,世間沒有瘟疫,沒有兵亂,沒有父母離異。你說,師父期待的那一天在哪裡?”
他說:“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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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城江:我不寫武俠(4)
我確信,這兩個在他心裡默唸過無數遍的字,在他終於說出口的時候,這兩個字,是帶著淚水的。
我走出監獄,望天:師父,你樂開花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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