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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部分

,小弟反正還早,大弟上到大學,他才上初中,就算他考得取大學,到那時大弟也已經大學畢業,出道了。他們討論到此,便想到大弟大學畢業可能會分去外地。隔壁公寓裡,不是有個大學生,不服從國家分配去甘肅,結果成了右派嗎?那不行,大弟不能去外地,寧可妹頭去,還有小弟呢,小弟功課不好,說不定還要去新疆呢!當然,小弟也不能走,妹頭要是讀個護校什麼的,分到杭州這樣的地方,也好。討論到這裡,就有些討論不下去,因為即便是妹頭走了,也不能保證大弟就分在上海。但這總歸是太遙遠的事,所以也就無須再討論了。妹頭聽了這樣的安排,儘管是將自己作籌碼讓哥哥在上海,自己且又是父母寵慣的人,可也並沒有大難過,覺得事情真要到那個地步,也只有這樣了。這好像不僅是妹頭,還是這條弄堂裡所有女孩的心理,她們總是要讓家中的男孩子的。因在這樣的弄堂裡的家庭,多少是有些舊式的。在這繁華摩登的街市後面,卻有著如此陳腐的風氣。其實一點也不奇怪,這裡的生活並不是完全開放,在某一面上,甚至是相當封閉。這也是使它們保持穩定和凝聚的因素。它們就是依著一些固定不變的原則,才能夠基本完整地延續下來。在經過了許多變故以後,淮海路上的生活還能相對地保持原貌,就和這封閉有關。

第三章

第三章

大弟和妹頭一點不像,不是說長相,而是氣質。大弟是有些土的,長年是家做的藍布衣服,腳上的鞋是手納的厚底,再上一層輪胎膠,圓口的鞋面,鞋幫鐵硬的,好像要穿一百年的樣子。衣領上又總是繫著一條紅領巾,臂膀上彆著兩道槓的少先隊中隊長的標誌。他是那些學校裡的好學生,倘若不是因為土,他大約就也要有妹頭所不喜歡的官腔了。當然,對自己家人是會有另一種標準。大弟的頭也常是剃得很糟糕。他倒是到街對面小馬路上的理髮店去剃,那是他們通常去的地方,師傅們也都認識。雖然是個很小的店,可卻經營了很多年,師傅都是老師傅,說著揚州話。別人都知道挑人,因師傅中有個女師傅,是大躍進時參加工作的家庭婦女。她倒是上海人,可為了表示她是剃頭的正傳,她也操了一口揚州話,但這對她的手藝絲毫無補。像大弟這樣不挑不揀的半大顧客,往往就落入她的刀下。她把大弟的頭剃成一個標準的鄉下人:後面颳得發青,頭頂一徑推上去,形成一個尖,額前,卻留了一絡長長的發,這一絡頭髮落到眉際,就像小姑娘的劉海。想想看,這樣的髮型,腳上是那樣的鞋,因為在長個子,袖口褲管總有些吊,身上散發著淡淡的糟貨的氣味。你簡直不相信這是淮海路上的人,可淮海路上,就有這樣的人。這樣半大不小的男孩子,目不旁視地走在摩登的男女中間,並沒有一點自卑的表情。相反,他們很自如。像大弟這樣的,手裡還握了一本四角捲起,皺皺巴巴的舊書,去找他們的談得來的好朋友。在這條馬路的街面或者弄堂的房子裡,住著不少這一類的嚴肅老成的孩子,後來大弟戴上了近視眼鏡,白邊的學生眼鏡,這使他就像一個來上海學生意的外鄉人。可是,就是這個外鄉人,要是和真正的外鄉人站在一起,他卻變得一點也不像外鄉人,而成了地地道道的上海人。這條街的浮華像水一樣從他身上流過,還是留下了一些痕跡。這些痕跡是什麼呢?是一個人的見識,雖然談不上廣博,可也夠他打底了。有了這個底,他大體可做到從容鎮定。

在學校教育的範圍內,哥哥是個發展比較全面的人。他的速算參加了區裡的比賽,還得到了名次,他又是市少年宮手旗隊的隊員,還有,他喜歡航模。六年級時,他做了一艘艦艇,塗上了油漆,漂亮極了。爸爸媽媽將它放到五斗櫥上,作為擺設。這艘白色,圍著紅線條,插著彩旗的艦艇,與房間裡小資產階級享樂主義的風格並不相稱,可它帶來了一種開放的氣息,它使這個家庭有了新鮮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