曬太陽。碧奴猜得到那袍子的主人應該是詹大人,但三頂皮冠她分不清是戴在頭上還是穿在腳上,或者是套在手上的?她盯著那三頂皮冠看,老僕人回頭不滿地叫道,你別東張西望的,詹府裡的東西你看懂了也沒用,都不是你用的東西!
老僕人迎著一股濃烈的草藥味走,把碧奴帶到了一間黑屋子裡。是詹府熬藥的地方。藥爐煮沸了,噗噗地冒著熱氣,滿屋子嗆鼻的氣味,爐工專心致志地守著火,兩個藥工,一個在桌邊切藥材,一個手拿攪棒在爐邊忙碌。而在屋子的角落裡,幾個婦人、男孩和女孩正端坐在黑暗中,每個人捧著一隻罈子,對著罈子哭泣。老僕人叫了一聲,新來的淚人,給她最大的罈子!有個胖婦人從黑暗中閃出來,給碧奴抱來了一隻半人高的罈子,她說,聽說你的眼淚又多又好,我倒要見識一下,你的眼淚有多多,有多好!
也許是聽說了新來者的眼淚不同凡響,哭泣的淚人們偶爾從罈子上抬起頭打量碧奴,目光中盡是猜忌和敵意,倒是那個切藥的藥工走過來指點碧奴,對碧奴的吩咐也透出一些罕見的體貼,你慢慢哭,對準罈子,哭一會兒歇一會兒。他說,不用哭得太傷心,傷心沒用的,我們只要眼淚,哭滿半罈子就叫我,下爐前還要嘗的!
碧奴抱著罈子坐下來,看著旁邊的淚人們將淚水精確地瀉在罈子裡,這邊篤的一聲,那邊當地一響,淚人們的眼睛好像雨後的屋簷,而這間屋子看上去是一個奇怪的淚水作坊。碧奴惘然四顧,她知道她現在應該哭,可是該哭的時候她腦子裡還在琢磨那三頂皮冠的用途,聯想起豈梁的冬衣至今沒有著落,她憂心如焚,一時卻哭不出來。
我的淚水是甜的!一個男孩突然停止哭泣,瞪著碧奴問,你的淚水是什麼味道的?你們大人眼淚再多,都是苦的澀的鹹的,你們流不出甜的淚!
碧奴沒來得及說什麼,旁邊一個婦人懷著莫名的嫉妒說,人家會流五穀城最好的眼淚,甜淚算什麼?人家會流五味淚,什麼味道都有,不知道會拿多少賞勞呢。
淚湯(2)
哪來什麼五味淚?一雙眼睛流出來的淚,只有一種味道!我嚐嚐就知道了,一定是騙人的。那男孩湊過來看碧奴的罈子,手指剛要探下去,一看是空的,就嚷起來,你怎麼還不哭?你不會哭?你沒有碰到過傷心事嗎?
碧奴說,孩子,我會哭的,就是碰到的傷心事太多了,一坐到這裡,倒什麼也想不起來了。
想不起來也要想,想最傷心的事情,我就想我爹是怎麼把我扔在鴨寮裡的,人家來撿蛋,才把我抱出來,身上全是鴨毛鴨糞!人家到現在還叫我鴨毛,我一想我的名字,眼淚就來了!男孩說著忙不迭地把臉對準淚壇,又攢了幾滴眼淚在壇裡,他說,我們小孩子的甜淚最難得,半罈子淚要攢很長時間,你們婦人的傷心事我也不懂,怎麼引眼淚下來,你去問問他們吧。
幾個忙於哭泣的婦人起先都很矜持,隔了一會兒聽碧奴的罈子還沒有動靜,便抬起頭瞪著碧奴,快點吧,罈子哭滿了才能拿錢,一看你就是個苦命女子,怎麼會沒個傷心事?閉上眼睛想一想不就哭出來了?那胖婦人抱著罈子擠到了碧奴身邊,她說,我看你是在城門口哭得太厲害了,眼淚都浪費在地上,現在又撿不回來!城門口的人怎麼你的,不說我也猜得到,壞人比好人多嘛。可是到了這裡你不能指望誰惹你哭了,詹大人把我們請來,總不能再搭上個欺負婦女的主來惹你哭吧?反正是一雙眼睛,一隻罈子,哭多少淚出來,都要靠你自己的本事了!
碧奴點了點頭,她把臉放在壇口,憋了一會兒又抬起頭來,淚水還是沒有出來,碧奴有點慌,問那個胖婦人,大姐,我一路上哭得太多,會不會把眼淚哭幹了呢?
女人的眼淚哭不幹,放心吧,眼睛就是哭瞎了,還有眼淚!胖婦人指著自己的眼睛說,